<p class="ql-block"> 午后的阳光如温稠的蜜,泼洒进来,给每件家具镀上毛茸茸的金边。她便陷在那片金光里——霸占着那张最宽大、铺了鹅黄绒垫的单人沙发,那素来是我的“宝座”。乌发如瀑泻在肩头,浅灰棉衫衬得肌肤莹白似玉。她仰着脸,眉眼间流转着娇俏的“挑衅”。</p><p class="ql-block"> “你说你讲不讲理?那么多椅子不坐,偏抢我这张?”她先发制人,声音糯糯的,却装出汹汹的气势,像只虚张声势的奶猫。眼里明明漾着笑,偏要瞪得圆圆的。</p><p class="ql-block"> 我刚从书房出来,手里还捏着卷书。白衬衫在光里微微晃眼。看着这“鸠占鹊巢”还理直气壮的小女子,我眼底掠过一丝了然,面上却摆出无奈,摇头轻叹:“让你了,算你厉害。我离远些,总行了吧?”说着作势要走向远处的硬木凳。</p><p class="ql-block"> “你敢!”她立刻“凶”起来,挥舞毫无威慑力的小拳头,身子前倾,眼里闪动着狡黠的光,“搬张凳子,坐我面前!我要一抬眼就能看见你,一伸手就能碰到你。不然……”她顿了顿,小拳头轻轻抵在我凑近的脸颊上,“不然你可要挨揍!”</p><p class="ql-block"> 这哪儿是威胁,分明是撒娇。我绷不住笑了,笑意从嘴角漾开,漫进眼底,化成一片深浓的纵容。“好,依你。”转身搬来木质方凳,当真规规矩矩放在她沙发正前方,近得她膝头稍一前伸就能碰着我。然后像个听话的学生般坐下,仰头看她。</p> <p class="ql-block"> 她这才满意。方才的娇蛮瞬间融化,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小狐狸般的笑。她向前探身,轻轻挽住我的手臂,将头靠在我肩上,嗅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轻声嘟囔:“这还差不多。”空气仿佛变成了甜软的棉花糖。哪是“蛮不讲理”,分明是精心策划的“甜蜜绑架”;哪是“欺负”,分明是她索要关注与亲密的小小伎俩。而我,心甘情愿被“俘获”。</p><p class="ql-block"> 这场景,恰似我戏谑为她写的那首《娇嗔情韵》:“嗔言无理争椅座,俏目含情带笑藏。郎意纵容轻浅叹,妹心狡黠小拳扬。”只不过诗里“搬来凳近依侬侧”,到了她这儿,成了必须摆在正前方的“专属观景座”。她说,这叫“妻夫”专属权利。我笑着摇头,心里却门儿清:哪是什么“妻夫”(欺夫),分明是“夫甘被妻欺”。</p><p class="ql-block"> 这“欺”,由来已久。</p> <p class="ql-block"> 我和她是高中同学。初遇那天,大雨突至。我没带伞,缩在初三年级教室的窄檐下。然后她就出现了,撑一把明显过大的黑伞,鞋袜裤脚已湿透,却把伞严实倾向我这边。“发什么呆?雨一时停不了,跟我走。”语气干脆,不容分说。我愣愣跟着,雨水冰凉,心里却轰然涌起一股暖流。仿佛一条独自奔涌了许久的河,在滂沱大雨中,忽然望见了等待它的岸。</p> <p class="ql-block"> 后来我总想,或许从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是河,她是岸。河总要奔向岸,岸永远等待河。</p><p class="ql-block"> 结婚后,这“欺负”便成了日常,成了心照不宣的暗语。</p><p class="ql-block"> 寒冬深夜,她把冰凉的双脚猝不及防塞进我暖热的怀里,看我被冰得一激灵却不敢躲,只哭笑不得地用手掌心捂暖;我全神贯注打游戏时,她突然凑过来叼走我刚剥好的橘子瓣,咂咂嘴说“这颗甜”;她霸道地宣称我做的某道菜是“专属御膳”,朋友来了也不许多分享……</p><p class="ql-block"> 每一次,我都配合地摆出“被压迫”的苦相,抱怨两句“哎呀,又被‘妻夫’了”,可转身就去灌热水袋、剥下一瓣橘子、琢磨那道菜怎么做得更好。</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她这些“不讲理”,并非真蛮横。那冰凉的脚丫,是试探温暖的依赖;那抢走的橘子,是渴望分享的亲密;那霸占的菜肴,是对我手艺的至高褒奖。她用这种带着娇嗔的“欺负”,在我面前彻底卸下对外人的懂事得体,变回一个可以任性、被无限包容的孩子。而我,也在被“欺负”的过程里,享受着被她需要、被她“专属占有”的踏实与幸福。我不再是荒原上孤独的河,我有了岸,有了可以随时停靠、肆意盘旋的港湾。</p><p class="ql-block"> 有一回,我重感冒发烧,昏沉躺在床上。她请了假在家,喂药递水,用毛巾轻拭我额头的汗。我烧得迷糊,却嘟囔:“这下……可‘欺负’不动我了吧……”她正拧毛巾,手一顿,眼圈忽然红了。俯身用微凉的脸颊贴我滚烫的额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傻瓜……谁要‘欺负’一个病号。快点好起来,好了才能继续让我‘欺负’啊。”那一刻,我虽病着,心里却清明透亮。原来,她的“欺负”,盼的是我的健康平安;她的“蛮横”,要的是我的生机活力。这独特的“妻夫”之情,早已刻进彼此生命的年轮,成了最深切的牵念。</p> <p class="ql-block"> 如今,岁月流淌。我们或许会有一天“情丝如霜黄花飘落红颜已老”,会“走进黄昏”。但回首过往,那些“甜蜜几番哀愁起起落落”里,定然缀满了这些“蛮不讲理”的鲜活片段。她依然会是我心中那个在午后阳光下为一把椅子娇嗔争闹的少女;我也会是她眼里那个永远搬着凳子坐到面前、纵容她那些所有“小脾气”的少年。</p><p class="ql-block"> 所谓“夫妻”,到了我们这儿,真真是过成了“妻夫”——她以爱为名,小小地“欺”着我;我以爱为盾,全然地“护”着她。这不是压制,而是双向的奔赴与默契。她是我的岸,予我安定与归宿;我是她的河,为她带来生机与流动。我们彼此牵绊,穿过云雾风霜,越过万水千山。而每一次霸道的“欺负”与纵容的接纳,都是岁月盖下的、关于爱的温柔印章。</p><p class="ql-block"> 这答案,写在我俩相视而笑的眼角纹路里,写在午后阳光中依偎的身影里,更写在那一句无需言说的永恒和声里——我是你的河,你是我的岸,此生不相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