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一座山的空寂

砚楷诗书画

<p class="ql-block">雪落,一座山的空寂</p><p class="ql-block">图文/砚楷</p><p class="ql-block">推窗,听见的不是风,是冰弦在封龙山暗处忽然绷紧——那颤音来自童年某盏未拧灭的煤油灯。六角的飞花在叩问,一层层覆盖,又一层层剥开;琉璃的世界里,我辨认自己的前生是某块拒绝融化的幽蓝。</p><p class="ql-block">在雪径走,竹杖挑起的不是星光,是棋局中永远悬停的未落之子。断壑是长亭,长亭是驿站,驿站是化入眉梢的一粒萤。笑吗?我们总在歧路,脚印刚落下就被风翻译成一串漩涡。松涛卷过来时,我听见石髓在深处流动——原来山并非缄默,只是我们习惯了自己的回音。</p> <p class="ql-block">举杯时,整个银河向杯中坍塌。琼屑不是琼屑,是碎裂的帆樯,是九秋的霜刃在杯底重新锻铸。我雕琢冻僵的魂魄,却雕出整座洪荒在掌纹间呼吸。骑鲸的客人未曾赴约,我便将北斗踩成散落的银钉,一路钉进归途。所谓归途,不过是屐齿在时空里拓下的、不断消逝的铭文。</p><p class="ql-block">土灶深处,星火熬煮着盐渍的岁月。冰檐垂落的冰挂,比钟表的时针更悠长。薯香穿过三十年,仍能系住一艘虚幻的归船。当我掀帘,月光骤然泼进来——那并非月光,是奶奶添炭时,被火焰拓印在窗上的、永不褪色的侧影。</p> <p class="ql-block">斧声劈开玉穹的刹那,晶宫裂缝里漏出的不是寒冷,是未被命名的天光。我担着日升月落,如同担着两筐会发芽的石头。山灵问我甲子,松针落下便是偈语,雪地无字却写满空寂。回望时,足迹已蜿蜒成虹,而我在新笋未破的寒意里,忽然懂得:所有行走,都是根须在黑暗中秘密的延伸。</p><p class="ql-block">孩子们把山楂嵌进雪人的脸,那是他们为冬天安装的、会滚动的太阳。竹剑劈开银世界,硝烟从玉丘升起——一场战役在暮色凝结前戛然而止。灶火将奶奶的眼眸描成暖金色,而雪人依旧举着枯枝的手臂,慢慢沉入琥珀色的时光。我们都在其中,成为透明的囚徒。</p> <p class="ql-block">原野铺展如宣纸,封龙山的群峰以雾凇为笔,狂草着无人能解的经文。冻裂声从地心传来:那是麦苗在银盔下翻身,是禹鼎在冰层深处重新铸造纪元。我站立处,影子楔入冻土,成为等待东风破解的封签。直到归时抖落肩头的星斗,才发现鬓边已长出松烟的纹理。</p><p class="ql-block">霓虹吞噬雪片,高楼间飘舞着灰色的蝶。站牌下的人群如移动的梵语,玻璃幕墙映出我们逐渐与楼体同质的形骸。忽然有童年的风哨刺破喧嚣:“打雪仗吗?”——四野苍茫,唯有这句询问在混凝土缝隙间生根。</p> <p class="ql-block">冰钟在万壑间自鸣。慢捻佛珠坐老的人,其实坐化的是时间纹理中不肯消散的回响。当云移过衲影,当月叩响禅关,起身时抖落的不是雪,是整整一百个冬季的重量。石隙间绿意如游丝,汲泉煮空的人,在松针坠入盏中的刹那,看见星群在杯底重新开始孕育。</p><p class="ql-block">千岭披着雪的素裳扑跪下去时,冻土深处涌起童年襁褓的温度。亲人的名字烫破冰层,化作鬓畔飞花与发间荻草。村口的灯始终亮着,像旧年等我的那个黄昏,从未被风霜修改过分毫。我奔向柴门,门内炊烟正缓慢地,将整个洪荒刻成归航的舟楫——</p> <p class="ql-block">而雪继续落着。落在未曾关紧的窗台,落在斧刃残留的震颤,落在杯底未融的星骸,落在奶奶印满霜花的窗,落在孩童未打完的战役,落在宣纸般铺展的旷野,落在楼宇间失语的灰蝶,落在禅者空了的蒲团,落在扑跪时灼热的膝痕。</p><p class="ql-block">这飘旋的、清冽的、覆盖一切的字母,拼写着同一部无始无终的典籍:我们在其中迷路,在其中醒来,在其中成为自己前世的注解,又成为后世风中,某句即将被吹散的焚唱。</p><p class="ql-block">雪落无声。</p><p class="ql-block">雪落,即是万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