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云山之行

汉语言文学《作家》

—— 中国当代文学作品短篇小说 一 ( 作者曾尚青 ) 大巴车在盘山公路上运行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在缙云山景区的山门口停下。车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混着草木清香的风涌了进来，带着山里特有的湿润凉意，瞬间吹散了车厢里的闷热。 林小满背着一个半旧的双肩包，跟着人流下了车。她抬起头，望向眼前的群山。连绵起伏的黛色山峦，被一层薄薄的晨雾笼罩着，像一幅晕染开的水墨画。山脚下，青石板铺成的小径蜿蜒向上，两旁是郁郁葱葱的竹林，竹叶在风里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说着什么。 这是林小满第一次来缙云山。她是一家旅游杂志社的编辑，这次来，是为了写一篇关于缙云山的深度旅行稿。主编在她出发前特意叮嘱，“小满啊，缙云山不是普通的山，它是巴蜀文化的名山，既有自然风光，又有历史底蕴，你得沉下心来，好好感受。” 林小满点点头，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这些年，她跑遍了大江南北的名山大川，见多了奇峰怪石、云海松涛，总觉得山与山之间，大抵是相似的。无非是奇峰怪石，无非是古寺名刹，无非是那些被说烂了的传说故事。 她买了门票，顺着青石板路往里走。路上的游客不算多，大多是举着相机的年轻人，或是相互搀扶的老人。偶尔有几声清脆的鸟鸣，从密林深处传来，更衬得山林幽静。 走了约莫二十分钟，林小满看到了一座古桥。桥身是用青石板砌成的，桥面上布满了青苔，桥的两端，各立着一尊石狮子，虽然风化得厉害，但依旧威风凛凛。桥边的石碑上刻着三个字：“相思桥”。 林小满停下脚步，掏出笔记本，想记下点什么。可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落不下去。她皱了皱眉，觉得这桥的名字虽然雅致，但终究落了俗套。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姑娘，你也喜欢这座桥？” 林小满转过身，看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正拄着一根拐杖，笑眯眯地看着她。老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手里拿着一个布包，布包上绣着一朵淡紫色的花，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爷爷，您好。”林小满礼貌地笑了笑，“我是来写游记的，看到这座桥，就想停下来看看。” 老人点点头，走到桥边，伸手抚摸着桥面上的青苔，像是在抚摸一件珍贵的旧物。“这座相思桥，可有年头了。听老一辈人说，以前山里有个采药的小伙子，和山下的一个姑娘相爱了。姑娘的父母嫌弃小伙子穷，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小伙子就每天在这座桥上等姑娘，一等就是三年。后来姑娘偷偷跑出来，和小伙子一起上了山，再也没下来过。” 林小满愣了愣，没想到这座看起来普通的石桥，背后还有这样一个故事。她看着老人的侧脸，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白发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爷爷，您怎么知道这么多故事？” 老人笑了笑，“我在这山里住了一辈子，守了一辈子的山，山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藏着故事。” 林小满眼睛一亮，连忙问道：“爷爷，您是护林员吗？” 老人点点头，“算是吧。我叫陈守山，守了这座山五十年了。” 陈守山。林小满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觉得这名字和这座山，真是再般配不过了。 “陈爷爷，我能请您给我讲讲缙云山的故事吗？”林小满拿出录音笔，“我是旅游杂志社的编辑，想写一篇关于缙云山的游记，您的故事，肯定能让我的文章更生动。” 陈守山看了看她手里的录音笔，又看了看她眼里的期待，笑着点了点头，“行啊。不过我有个条件，你得陪我走一段路，我边走边给你讲。” “好！”林小满立刻答应下来，心里一阵窃喜。她知道，这次缙云山之行，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二 陈守山拄着拐杖，走在前面。他的脚步不快，但很稳。林小满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录音笔，生怕漏掉一个字。 他们沿着青石板路，往山里走去。路边的树木越来越茂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的草木清香越来越浓，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姑娘，你闻闻，这是什么花的香味？”陈守山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仔细分辨着。那香味清甜淡雅，像是兰花，又比兰花多了一丝山野的气息。“我猜不出来。” 陈守山笑了笑，指着路边的一丛灌木。灌木上开着一簇簇白色的小花，花瓣像雪花一样，小巧玲珑。“这是缙云白兰花，是缙云山特有的品种。只在每年的这个时候开放，花期很短，只有十天左右。” 林小满凑近了看，那些小白花在绿叶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清丽。她忍不住拿出相机，拍了几张照片。 “这缙云白兰花，还有个故事呢。”陈守山慢悠悠地说，“以前山里有个道士，医术很高明，经常免费给山下的百姓看病。有一年，山下爆发了瘟疫，道士就采了山上的白兰花，配上其他草药，熬成汤药，治好了很多人。后来，人们就把这种花叫做‘救命花’。” 林小满一边听着，一边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她发现，陈守山的嘴里，仿佛藏着一个宝库，每一个故事，都让这座山变得鲜活起来。 他们继续往前走，路过了一片竹林。竹林里的竹子长得又高又直，阳光透过竹叶，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陈守山告诉林小满，这片竹林有上百年的历史了，以前是山里的寺庙用来种竹笋的。“每年春天，竹笋冒出来的时候，整个竹林都是嫩生生的。寺里的和尚会把竹笋挖出来，做成笋干，分给山下的百姓。” 林小满想起了小时候，外婆也会做笋干。那股鲜香的味道，至今还留在她的记忆里。 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一座寺庙。寺庙的山门是用木头做的，上面挂着一块牌匾，写着“缙云寺”三个大字。山门两旁，种着两棵高大的银杏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 “这缙云寺，始建于南朝刘宋时期，距今有一千五百多年的历史了。”陈守山指着寺庙说，“寺里有很多珍贵的文物，比如唐代的石经幢，宋代的铁佛，还有明代的壁画。” 林小满跟着陈守山走进寺庙。寺庙里很安静，只有几声木鱼声，从大殿里传出来。院子里种着几棵桂花树，虽然还没到开花的季节，但枝叶间已经透着一股勃勃生机。 大殿里，几个香客正在烧香拜佛。陈守山走到一尊佛像前，双手合十，拜了拜。林小满看到，他的动作很虔诚，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陈爷爷，您信佛吗？”林小满小声问道。 陈守山摇摇头，“我不信佛，但我敬佛。敬的是佛的慈悲，敬的是寺里的清净。” 林小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以前来寺庙，总是匆匆忙忙地拍照，从来没有静下心来，感受过这份清净。 从大殿出来，陈守山带着林小满走到寺庙后面的一片茶园。茶园里的茶树长得整整齐齐，绿油油的一片。几个茶农正在采茶，手指在茶树上飞快地舞动着。 “这是缙云寺的禅茶，是用山上的泉水浇灌的，味道特别好。”陈守山说，“每年清明前后，寺里的和尚都会亲自采茶，炒茶。泡出来的茶，清香甘醇，喝了能让人忘记烦恼。” 林小满看着那些嫩绿的茶叶，心里痒痒的。她想尝尝这禅茶的味道。 陈守山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说：“走，我带你去喝茶。寺里的住持是我的老朋友，他泡的茶，是山里最好的。” 住持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看到陈守山，连忙笑着迎了上来。“守山老哥，你可是稀客啊。” “我带个小丫头来尝尝你的好茶。”陈守山拍了拍林小满的肩膀。 住持笑着点点头，把他们带进了禅房。禅房里摆着一张木桌，桌上放着一套茶具。住持熟练地烧水，洗茶，泡茶。不一会儿，一股浓郁的茶香就弥漫开来。 林小满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汤清澈透亮，入口甘醇，带着一股淡淡的兰花香。喝完之后，唇齿留香，整个人都觉得清爽了不少。 “好喝！”林小满忍不住赞叹道。 住持笑了笑，“这茶，贵在清净。心清净了，茶的味道也就出来了。” 林小满心里一动。她想起自己这些年，总是忙着赶稿，忙着拍照，忙着应付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心早就乱了。或许，这就是她写不出好文章的原因。 三 喝完茶，林小满和陈守山告别了住持，继续往山里走。 他们爬上了狮子峰。站在峰顶的观景台上，放眼望去，整个缙云山的景色尽收眼底。连绵的山峦，像一条条绿色的巨龙，盘踞在大地上。山脚下的村庄，炊烟袅袅，一片祥和。远处的嘉陵江，像一条银色的丝带，蜿蜒流淌。 “真美啊。”林小满忍不住感叹道。她拿出相机，不停地按着快门。 陈守山看着她，笑着说：“姑娘，你看那片云海。” 林小满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的山谷里，云海翻涌，像一片白色的海洋。山峰在云海中若隐若现，像是一座座仙岛。 “这云海，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陈守山说，“得是雨后的清晨，空气湿润，才会有这样的景色。你今天运气好。” 林小满兴奋地跳了起来。她以前只在黄山看过云海，没想到缙云山的云海，也这么壮观。 “陈爷爷，您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景色吗？” 陈守山摇摇头，“我巡山的时候，大多是在清晨和傍晚。有时候能看到云海，有时候能看到晚霞，有时候，什么都看不到，只有风声和鸟鸣。但不管看到什么，我都觉得，这山，值得我守一辈子。” 林小满看着陈守山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对这座山的热爱。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陈守山能讲出那么多动人的故事。因为他把自己的一生，都融进了这座山里。 他们在观景台上待了很久，直到太阳渐渐西沉。夕阳的余晖洒在云海上，把云海染成了一片金色。 下山的时候，林小满的脚步变得慢了很多。她不再急着拍照，也不再急着记录。她只是静静地走着，感受着山里的风，山里的树，山里的一切。 走到相思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陈守山停下脚步，从布包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林小满。 那是一个用缙云白兰花编成的花环，做工很精致。 “送给你。”陈守山说，“这花虽然花期短，但编成花环，能放好几天。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 林小满接过花环，心里暖暖的。她把花环戴在头上，对着桥边的溪水照了照。溪水倒映出她的身影，花环上的小白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好看。 “谢谢陈爷爷。” 陈守山笑了笑，“不用谢。我希望你能记住，缙云山不只是一座山，它是一个有温度的地方。” 林小满用力地点点头。她知道，自己这次缙云山之行，收获的不仅仅是一篇游记的素材，更是一份心灵的宁静。 　　四 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林小满洗完澡，坐在书桌前，打开了笔记本。 她没有急着写稿，而是拿出了今天拍的照片。照片里，有相思桥的青苔，有缙云白兰花的倩影，有缙云寺的银杏树，有狮子峰的云海。还有一张，是她和陈守山的合影。照片里，陈守山笑得很慈祥，她戴着花环，笑得很灿烂。 林小满看着这些照片，心里百感交集。她想起了陈守山讲的那些故事，想起了缙云寺的禅茶，想起了狮子峰的云海。她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写的那些游记，都太肤浅了。那些文字，只是堆砌了华丽的辞藻，却没有真正触碰到山水的灵魂。 她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一行字：“缙云山，一座有温度的山。” 然后，她开始写稿。她没有写那些千篇一律的风景描写，而是写了陈守山的故事，写了缙云白兰花的传说，写了缙云寺的禅意，写了自己在山里的感悟。她的笔尖，像是有了生命，在纸上流淌着。 不知不觉，天就亮了。林小满看着窗外的晨光，伸了个懒腰。她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早上七点多了。她的稿子，也写完了。 她把稿子发给了主编。没过多久，主编就回了消息：“小满，这篇稿子写得太好了！有温度，有深度，这才是我们想要的游记！” 林小满笑了。她知道，这篇稿子，是她写得最好的一篇。 吃完早饭，林小满又去了缙云山。她没有去找陈守山，而是一个人，沿着昨天的路，慢慢地走着。 她走到相思桥，摸了摸桥面上的青苔。她走到缙云白兰花丛边，闻了闻那淡淡的花香。她走到缙云寺，喝了一杯禅茶。她走到狮子峰，看了看那片云海。 这一次，她没有拍照，也没有录音。她只是静静地走着，感受着这座山的气息。 中午的时候，她在山脚下的一家小饭馆里，吃了一碗缙云特色的竹笋面。面的味道很鲜美，和外婆做的味道很像。 吃完饭，林小满买了一张回程的车票。她知道，自己该走了。 在车站等车的时候，林小满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陈守山。 陈守山手里拿着一个布包，快步向她走来。 “姑娘，你要走了？” “嗯。”林小满点点头，“陈爷爷，您怎么来了？” “我听说你今天走，就来送送你。”陈守山从布包里拿出一个小罐子，递给她，“这是缙云寺的禅茶，住持让我交给你的。他说，希望你以后喝茶的时候，能想起缙云山。” 林小满接过小罐子，眼泪差点掉下来。“陈爷爷，谢谢您。还有住持大师，谢谢您。” “不用谢。”陈守山拍了拍她的肩膀，“以后有空，常来缙云山看看。” “我会的。”林小满用力地点点头，“我一定会再来的。” 大巴车来了。林小满上了车，隔着车窗，向陈守山挥手。 陈守山也向她挥手，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 大巴车缓缓驶离了缙云山。林小满趴在车窗上，看着那座黛色的山峦，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她摸了摸头上的花环，虽然有些花已经谢了，但依旧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她又摸了摸手里的小罐子，心里暖暖的。 她知道，缙云山的记忆，会永远留在她的心里。 五 三个月后，林小满的游记《缙云山：一座有温度的山》发表在了杂志上。文章发表后，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很多读者都给杂志社写信，说看了这篇文章，想去缙云山看看。 林小满也收到了很多读者的邮件。其中有一封，是陈守山写的。 陈守山在邮件里说，他看了林小满的文章，很感动。他说，很多游客看了文章之后，都来缙云山找他，听他讲山里的故事。他还说，缙云寺的住持，也把这篇文章抄了下来，挂在了禅房里。 林小满看着邮件，笑了。她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又过了半年，林小满再次来到了缙云山。 这一次，她不是一个人来的。她带来了一群志愿者。他们是看了林小满的文章，自发组织来缙云山做环保的。 他们在山里捡垃圾，种树苗，宣传环保知识。陈守山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他带着志愿者们，走遍了缙云山的每一个角落。 夕阳西下的时候，林小满和陈守山站在狮子峰的观景台上，看着漫山遍野的绿树，看着远处的云海，看着山脚下的村庄。 “陈爷爷，您看，现在的缙云山，越来越美了。”林小满说。 陈守山点点头，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是啊，越来越美了。” 风从山谷里吹过来，带着草木的清香，带着缙云白兰花的芬芳。林小满深吸一口气，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她知道，缙云山的故事，还在继续。 而她，也会成为这个故事里的一部分。 因为，缙云山，是一座有温度的山。 而她，也爱上了这座有温度的山。 　　缙云山行吟 我以步履为笔，蘸满山岚写一首关于缙云的长诗起笔是山门的晨雾落笔是峰顶的晚霞 青石板路蜿蜒如带青苔爬满岁月的掌纹相思桥的石狮子守着一个三百年的传说采药郎的脚印还在姑娘的笑声漫过竹影风一吹，就抖落满地星光 缙云寺的钟声是平仄敲醒了南朝的月光银杏树下的禅茶泡着一瓯清净的流年老僧的木鱼声里茶树抽芽，桂花落瓣每一片叶子都藏着佛的箴言 狮子峰的云海翻涌是天空打翻的棉絮我站在观景台与群山对望嘉陵江如练，缠绕着人间烟火村庄的炊烟袅袅是大地写给天空的信笺 缙云白兰花在路边绽放小小的白花，像星星落满枝头它的香是淡淡的是救命的药方，是岁月的回甘采药的老人背着竹篓竹篓里盛着仙草与晨曦他的皱纹里，藏着整座山的秘密 竹林沙沙，松涛阵阵每一棵草木都有名字每一只飞鸟都有归途护林人的脚步，丈量着山的脊梁他的布包上绣着淡紫的花他的故事，比山路还要绵长 我把脚印留在石阶上把花香揣进衣兜里把钟声刻进骨头里缙云山，不是一次路过是一场重逢与自然重逢，与纯粹的自己重逢 夕阳为群峰镀上金边我踏着暮色归去衣襟上沾着松香与云气行囊里装满了风，装满了鸟鸣装满了一个有温度的梦 从此，每当我想起缙云就有云雾漫过心湖就有钟声在耳畔回响那片青山，那方秀水是我写给岁月的最深情的诗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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