涝池畔的古槐树

老赵

　　六十多年过去了，我仍然能记住北韩村当时的模样。村里的民居大多是两孔或三孔的砖窑，黄土夯成的院墙围出一个个紧密相连的院子，一家挨着一家，排成环院，巷道前后贯通，人们叫它前巷、南巷、后胡洞。村中央那个大涝池，像村子的眼睛，蓄着天降的雨水，供牲口喝水、洗衣、沤麻。而我们喝的水，是从五眼深达80米的井里一桶桶打上来的。

涝池常年有水，深而宽，只有遇上几十年一遇的大旱才会见底。池边曾有戏楼和庙宇，风吹日晒多年，早已破败，墙皮剥落，梁木倾斜，可那褪了色的雕花依旧能看出昔日的讲究。最让我难忘的，是庙旁那棵古槐。它曾是县里八景之一，老人们形容它的粗壮：“七搂八拃半，疙里疙瘩还不算，九台台，六蚂蚱站在西nia nia。”我记事时，它早已中空，只剩大半圈厚实的树皮撑着满头枝杈，像一位瘦骨嶙峋却站得笔直的老人。但它活着，活得倔强。每年春天，依旧抽芽、展叶，浓荫如盖，遮住半个涝池。村里人从不打它的主意，哪怕冬天缺柴，也没人敢去砍它一枝。它不是神，可大家心里都敬它几分。直到社教那年冬天，高原的炸毛风像鬼哭狼嚎地刮了一夜，第二天，那大半圈树皮终于倒下了，轰然一声，没人听见，可整个村子都感觉到了。

虽然古槐树倒下了，但关于古槐的故事，却在地方誌上确有记载：乾隆五十二年（公元1787年），三白鹤棲韩村关帝庙槐树连日不去，人皆以为奇观。庠学赵鸿生赋诗云：

闲看雕梁离燕纷，

高柯忽见影非群。

槐孤堪结松孤侣，

关帝正同軒帝欣。

老干千年头满学，

枯枝万丈腰罗云。

书家睡起朦胧眼，

错认白练欲笔裙。

赵鸿生是北韓村人，欣赏两百多年前古人的诗文水平，值得一读的文艺精品。也许就是树上落过仙鹤，该树也就位列当地八景之一。

后来，庙拆了，戏楼也拆了，涝池边只剩几棵歪脖子柳树，歪得不成材，反倒活了下来。前几年回去，涝池也填平了，连井都填埋了， 人们选新址建新窑和平房，许多老院落推平建了果园，村子早已改变了模样，水泥路、新房子、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可我仍然能找到涝池的旧址，闭上眼睛，最先浮现的，还是那棵靠着大半圈树皮活着的古槐——它站在风雨里，站在时间里，站成了我记忆里最沉默的守望。

（根据记忆用豆包Al复原的涝池畔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