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信笺

林森

<p class="ql-block">  午后三点,天色却像傍晚。灰白的天沉沉地压下来,把整个成都麓山国际小镇都浸在一种稀释过的、均匀的微暗里。空气是湿冷的,那冷意不凛冽,却黏人,一丝丝钻进领口、袖管,从皮肤上悄无声息地滑过去,留下一点哆嗦的欲望。</p> <p class="ql-block">  天色是一张用旧的宣纸,灰蒙蒙地洇着水汽。小镇静了下来,石板路上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游人稀少了,那些曾经在咖啡馆露台谈笑的身影,如今都收进了厚厚的玻璃窗后。</p> <p class="ql-block">  路是空的。平日里那些闲适的、揣着咖啡杯散步的身影,此刻都不见了。偶有一两人,也是裹紧了外套,低着头,步履匆匆,像怕被这无边的清冷攫住。</p> <p class="ql-block">  路两旁是修剪得齐整的欧式屋宇,尖顶、拱窗、米白的墙,静穆地立着,像被这阴天按下了暂停键。倒是那些悬铃木和银杏,褪尽了夏日的葱茏,却把一树树焦糖似的、熟金似的黄叶,固执地举向灰色的天幕。</p> <p class="ql-block"> 那颜色是郁达夫笔下“很高很高的碧绿的天色”的对立面,不那么明快,却厚实,温醇,像是把一整个秋天积攒下来的日光,都熬成了这一层膏,涂在枝头,为这灰白的世界点染上最后一抹暖调。风来时,叶子簌簌地响,并不急落,仿佛也贪恋着这凋敝前相偎的辰光。</p> <p class="ql-block">  圣诞的红与绿,便在这片沉静的黄与灰里,星星点点地亮了起来。不是铺张的,只在几家咖啡店与书屋的橱窗里。一串彩灯,绕着小小的枞树模型;玻璃上喷着雪花与驯鹿的图案;门楣上挂起一枚朴素的冬青花环,浆果红得沉静。</p> <p class="ql-block">  菊花开到了尾声。花盆里的那些,花瓣边缘已泛起锈色的卷曲,却还坚持着最后的仪态。这让人想起李易安的词:“满地黄花堆积”,只是这里的菊花还未堆积,一朵朵在冷风里微微颤抖,像是知道属于自己的季节就要过去,却还要把最后一点颜色,稳稳地擎在枝头。</p> <p class="ql-block">  这氛围是被小心地、有分寸地引介进来的,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它们像是从遥远的、属于壁炉与颂歌的童话里,漂流而来的几片贝壳,搁浅在这东方的、寂静的冬日岸边,提醒着人世间还有一个关于团聚与祈愿的古老约定。</p> <p class="ql-block">  天光慢幔暗了些。但那些窗里的灯光陆续亮了起来,黄澄澄的,映着未落的叶。这小镇在冬日里沉默着,却不是沉睡。它只是在积蓄着什么,像泥土里的根,像枝头的芽,安静地等待第一个回暖的日子,把所有的颜色与生机,重新还给这个世界。</p> <p class="ql-block">  这些窗,本是异乡建筑的骨骼;这些叶,原是东方草木的魂魄。在此刻的阴翳与岑寂里,它们却意外地和解了,交融了。坚硬的石与木,因叶的温存而柔和;飘零的形与色,因窗的定格而永恒。这凋零前的辉煌,这禁锢中的自由,美得如此具体,又如此虚幻,仿佛整个小镇都在用这种方式,为自己的沉静时光,嵌上一枚枚会呼吸的、金色的徽章。</p> <p class="ql-block">  临离开时,天色依然灰濛,风依然冷溲溲。走过那些静立的屋宇与摇曳的黄叶,走过橱窗里沉默的彩光,我知道,所有的凋零与等待,都只是在为下一场萌发,悄悄地蓄着力。我仿佛听见,在那土地深处,在每一条看似僵硬的枝桠内部,时间的脉搏,正耐心地,一下,一下,跳向那个必将到来的、温暖的季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