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昵称:融融春阳</p><p class="ql-block">美篇号:61130513</p> <p class="ql-block">【内容提要】</p><p class="ql-block"> 豫东老农老耿婆夫妇,因家乡意外赔偿耗尽积蓄且遭排挤,被迫到豫西古城唐苑小区谋生,以捡废品、打零工度日,栖身阴暗地下室。初来乍到,他们遭保洁队、物业汪副主任刁难,捡废品受辱,在架空层种的辣椒苗还被疑占用公共空间,后得张律师相助,获正式收废品合同,刁难者也被处理。深秋,老耿婆的辣椒苗结出红椒,成其坚韧象征,也温暖了业主,有人主动提供便利。多年后,老耿婆一家搬离地下室,儿子为还房贷赴上海打拼,双胞胎孙子凭城市户口开启新生活。小说以“红椒”为线索,展现底层劳动者生存艰辛,刻画其不屈生命力,勾勒城市人情冷暖,探讨城乡差异下的个体漂泊与归属,以及长辈对晚辈的无私付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小说正文】</p><p class="ql-block"> 古都深处。老耿婆夫妇第一次把吱呀呻吟的平板车推进唐苑小区时,槐花已落满了地,碾在车轮下成了黏腻的黄泥。她佝偻着背,洗得发白、几乎透亮的蓝布罩衣紧贴在嶙峋的脊梁上,背上那个白色尼龙袋像一堵歪扭的墙。</p><p class="ql-block"> 车板上十多个粗陶花盆高低碰撞,发出沉闷的磕碰声。陈年土壤那股呛人的土腥气,混着老耿婆身上的汗酸味,在初夏闷热的风里固执地弥漫——这陌生都市冰冷的水泥丛林里,他们终于寻得巴掌大一块能暂时蜷缩的角落,一个阴暗潮湿、勉强称之为“落脚处”的地下室。</p><p class="ql-block"> “张律师,您看架空层东边那片地……成不?”老耿婆仰着几乎僵直的脖子,朝平台方向挤出近乎哀求的喊声,想让平时总是热心帮人的律师拿个主义。穿白衬衫的男人从自家阳台探出头,阳光把他的眼镜片照得刺眼。他沉吟片刻道:“那片地是业主公摊面积,物业专门腾出来让业主摆花盆的。你俩口也是为业主服务的,应该可以。”这话像黑暗里透进的一线光,让她枯涩的眼窝泛起了湿意。她后来总跟带小孩遛弯的邻居们说,那天张律师笑起来像龙门石窟的菩萨。</p><p class="ql-block"> 花盆在架空层平台上排开时,小区里的人投来的目光混杂着好奇与不易察觉的疏离。没人知晓这个操着浓重豫东口音、浑身尘土味的老太太,背后藏着怎样被碾碎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她的老家,曾几何时,村里半数人家油坊飘香,小磨油那醇厚的香气能勾魂般飘出二里地。然而一场无妄之灾——平地刮起的妖风卷倒了院墙边那棵几十年的老泡桐,沉重的树干不偏不倚砸坏了近邻屋顶上一排红瓦。对方是村里的大姓,索赔的吼声从街头骂到巷尾,最后赔了几万块血汗钱。那是老两口省吃俭用、牙缝里抠了大半辈子的积蓄,像泼在地上的香油,眨眼就被吸吮殆尽,只换来对方家族戳烂脊梁骨的唾沫和全村人避之不及的白眼。</p><p class="ql-block"> 晚上,一位家人同样在外漂泊、看尽世态炎凉的老乡实在不忍心,才指点这对老夫妻去豫西古都那片新开发的、光鲜亮丽的小区,“兴许……能靠捡一些城里人不要的破烂糊口”。揣着仅剩的几张皱得不成样子的票子,她与老实巴交的庄稼汉黯然离开了生养自己的故土。</p><p class="ql-block"> 唐苑小区垃圾桶旁堆积如山的废品,成了这对老夫妻的救命稻草。这一带是刚被粉饰一新的商业区,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千余户业主多是衣着光鲜的大厂职工,单位福利不断,那些被随手丢弃的纸箱、塑料瓶漫出垃圾桶,散发着城市特有的混合气味。</p><p class="ql-block"> 每天凌晨四五点,天色黑得像锅底,老耿婆就被地下室排污泵的响声吵醒。她摸索着起身,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疼。平板车锈蚀的轱辘碾过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那“吱呀——吱呀——”的声响单调、刺耳、沉重,是她日复一日挣扎求活的低吟。老头子呢,年近六十的身子骨,为了多挣几个子儿,天天咬着牙帮新业主装修:抡起沉重的铁锤砸开老式门窗的铁框,震得虎口开裂;佝偻着腰把死沉死沉的旧家具扛上肩头,一步一挪地搬下楼,汗水混着灰尘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淌成泥道道。晚上,两人再把一天捡来、扛来的废品堆上那辆二手市场淘来的电动三轮车,拉到更偏僻处一个豫东老乡开的废品回收站,用一身酸臭和满手老茧换回几张油腻腻、皱巴巴的票子。这点钱刚够买回几把挂面、一袋咸菜,在神都的地下室里顽强支撑着生活希望。</p><p class="ql-block"> 冲突在秋分那天骤然爆发,像积压已久的脓疮终于破裂。小区保洁队的李大姐正把一个完好的啤酒箱往自己鼓囊囊的蛇皮袋里塞,老耿婆那双布满厚厚老茧、指关节粗大变形、指甲缝里嵌满污垢的手,几乎是本能地也伸向了那个能换几毛钱的纸箱。“这是我先瞅见的!”李大姐的声音尖利得像淬了毒的砂纸,她身后迅速围拢来四五个穿着灰色马甲的壮实女人,像一堵带着敌意的墙。老耿婆枯树枝般的手指死死攥着纸箱一角,那早已被重物压弯的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凸起,微微颤抖着。</p><p class="ql-block"> “小区的破烂,轮得到你这外乡来的叫花子抢?还有那平台!谁让你在那儿乱摆花盆占业主地方的?那是大家的公摊面积!”胖大的汪副主任叉着水桶腰堵在明晃晃的阳光下,胸前的镀金工牌晃得人头晕眼花。老耿婆这才彻底明白,这个总在保洁队里颐指气使、眼神轻蔑的女人,是小区物业办公室的副主任,这支霸着垃圾桶的队伍正是她一手安插的亲信。 </p><p class="ql-block"> 撕扯发生在散发着馊味的垃圾桶旁,冬青丛的尖刺划破了皮肤。老耿婆那件本就单薄的蓝布罩衣“刺啦”一声被撕裂,露出里面同样洗得发白的旧衬里。她背上沉重的尼龙袋被粗暴地扯落在地,里面辛苦捡来的瓶瓶罐罐滚得到处都是,叮当作响。她像被抽了筋骨的虾米,狼狈不堪地趴伏在冰冷肮脏的地上,徒劳地用那双粗糙皲裂的手去追捡那些滚远的塑料瓶——每一个瓶子都意味着明天的几口饭。耳边是汪副主任那比刀子还尖利的咒骂:“乡巴佬!滚回你的土旮旯去!”这声音竟比老家祠堂报丧的铜钟还要刺耳,还要锥心刺骨,把最后一点尊严也碾得粉碎。</p><p class="ql-block"> 那天傍晚,老耿婆的平板车第一次空空荡荡、死气沉沉地回到了阴暗的地下室。她不甘心在家呆着,也无力去整理老头子拆卸的旧窗,失魂落魄地蹲在张律师家单元楼冰冷的台阶旁,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茫然地望着平台上那几株在越来越冷的晚风中瑟缩发抖的辣椒苗——它们那么弱小,像她自己。张律师下楼倒垃圾时,看见老太太蜷缩在阴影里,手里死死攥着一个被踩得完全变形的易拉罐,锋利的铝皮边缘割破了她的手掌,暗红的血混着泥土从她粗糙皲裂的指缝间缓缓渗出,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p><p class="ql-block"> “他们……他们说我抢饭碗……”老耿婆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剧烈颤抖和深不见底的委屈,浑浊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可我在老家,砸了人家屋瓦,砸锅卖铁也敢认敢赔!咋到了这大城市,连捡个别人踩在脚底下的破烂,都成了天大的罪过?”</p><p class="ql-block"> 张律师是区里有名的大律师,眉头瞬间拧成了死结,眼神变得锐利。第二天一早,他把连夜赶写的材料塞进公文包,未来得及扣上的金属扣,便随着他沉稳而带着怒意的步伐,在小区管理办公室光洁的走廊里敲击出清脆、不容置疑的“叮当”声。紧接着,他又邀请两位主动作证的业主代表,一起约访了上级物业管理部门的负责人。</p><p class="ql-block"> 老耿婆不知道这位贵人具体说了些什么雷霆万钧的话,只知道三天后,那个曾凶狠推搡过她的保洁员像人间蒸发般消失了,汪副主任,也被免职调到了别的地方。而老耿婆,则用几乎磨秃了指甲的手指,在小区管理办公室那份薄薄的纸上,歪歪扭扭地签下了名字——一份正式的回收废品合同书。或许是为了息事宁人,也或许是张律师交涉的结果,签完字后,物业的人瞥了一眼平台上那几盆辣椒,没再说什么。代价是每年从牙缝里再挤出五千元血汗钱,上交管理费。</p><p class="ql-block"> 每天傍晚,当城市的霓虹初上,老耿婆会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习惯性地挪到小区出入口的阴影里。她努力挤出最卑微的笑容,热情又带着讨好地跟每一个下班的业主点头打招呼,浑浊的眼睛却像鹰隼般锐利地扫过每一辆外出的电动车后座,搜寻着任何可能被当作垃圾丢弃或悄悄带走的“宝贝”——那眼神里,是生存刻下的本能。</p><p class="ql-block"> 深秋的风一日紧似一日,刀子般刮过人脸。架空层平台上,老耿婆亲手栽下的那几株辣椒,却奇迹般地红了起来,像一簇簇在寒风中跳跃、不肯熄灭的小火苗。无论多累,收完最后一车废品,她总会拖着散了架般的身子一步步挪上去,用雨天接的水小心翼翼地浇灌这点点红色。即使炎热的夏天,也多亏接住了空调总管道流出的冷凝水。张律师有时会站在自家温暖的阳台栏杆边,看着寒风中那个瘦小、佝偻却异常坚韧的身影,由衷地说:“你这辣椒,比我办公室里那些娇贵的绿植,有精神头多了!”老耿婆就咧开干裂起皮的嘴角,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牙床,嘶哑地说:“等它们红透了,俺给您做一碗最地道的油泼辣子!用俺从老家背来的、压箱底的那点小磨香油!香得很哩!”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珍贵的报答。</p><p class="ql-block"> 小区里的业主们渐渐熟悉了这个总是穿着那件破旧蓝罩衣、身上带着淡淡废品气味、又常常热心助人的老太太。有人会默默地把纸箱仔细拆平、捆扎好,放在单元分类存放垃圾的塑料桶旁边;有人扔塑料瓶前,会特意拧开盖子,用力踩扁,方便她装运。老耿婆的平板车依旧每日“吱呀——吱呀——”地呻吟着,像负重的老牛,缓慢地碾过小区的路径。只是那破旧的车上,偶尔会悄然多出几个饱满红润的西红柿,或是一把青翠欲滴的小青菜;小区物业也经常分派一些维修的活儿,并减收一半回收废品的管理费用;这是通过热心服务而彼此逐渐熟悉的人们,悄然递来的、带着体温的微光。</p><p class="ql-block"> 第一场雪终于无声无息地飘落,覆盖了城市的喧嚣。老耿婆踮起冻得通红的脚尖,呵着白气,小心翼翼地摘下了架空层平台栏杆上最后一串红得如同凝固血液、亮得耀眼的辣椒。她把它们仔细地用麻线串起来,依然挂回那冰冷刺骨的铁栏杆上,像在灰白世界里固执悬挂的一串倔强小灯笼。雪花无声地落在她单薄得挡不住寒气的罩衣上,很快融化成冰冷的水珠,顺着衣褶的沟壑蜿蜒淌下,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汇集成小小一洼浑浊的泥水。那浑浊的水洼里,清晰地映出她佝偻如弓、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的身影,也映着那串火焰般跳动的红辣椒。</p><p class="ql-block"> 在灰蒙蒙的天地间,这平台上摇曳的红色是如此刺眼,如此分明,仿佛是她被生活磨砺得千疮百孔的心头,唯一不肯熄灭、顽强跳动的那点微光。更让她枯槁如树皮的脸上艰难地挤出一丝苦涩却又真实笑纹的是——在南方服役的儿子,终于要退伍了!</p><p class="ql-block"> 她和拖着疲惫身躯从废品收购点回来的老伴,挤在散发着霉味的地下室小床上,就着昏黄的灯泡,一遍遍盘算着:再这样没日没夜干上几年,或许真有那么一丝微弱的希望,能在这座既收留了他们卑微身躯、也曾用冷眼和屈辱深深刺痛过他们的城市缝隙里,攒够那遥不可及的二手房首付,买下一个鸽子笼般小小的、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两居室——一个能让他们漂泊了大半生、伤痕累累的灵魂,终于得以蜷缩安放的、真正的“家”。</p><p class="ql-block"> 八载光阴倏忽而过,老耿婆家总算告别了潮湿阴暗的地下室,盼来了亮堂的新家。只是这份安稳里,掺合着一些说不清的滋味——退伍归家的儿子,为了肩上沉甸甸的房贷,转身就扎进了上海的车流里,开起了出租车;倒是刚上小学的一对双胞胎孙子,仗着那本崭新的城市户口,正捧着一盆红椒绿植,蹦蹦跳跳地穿过校门口盛开的牡丹花丛,奔向属于他们的崭新日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