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游记（7）上海.国际艺术博览会——在数字洪流中.当代绘画的灵魂栖居于思想的孤峰

召耳召

你是否有话要说？

那话语是否足够独特、

足够深刻，

以至于必须通过艺术的形式

降临于世？





观展记思：在数字洪流中.当代绘画的灵魂栖居于思想的孤峰

踏入展厅前，人潮已如预演的仪式，在尚未正式启幕的艺术殿堂内穿行不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热切的期待，与上海秋日微凉的空气交织。然而，当目光真正拂过那些悬挂的、装置的、投影的作品时，某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却悄然滋生——观与望的暗影，竟比惊喜的光斑更为频繁地掠过心头。这并非源于技法的贫瘠或形式的单调，恰恰相反，技术从未如此丰沛，媒材从未如此炫目。失落感，源自一种整体性的“失语”：在数字与AI能量汹涌灌溉、新媒体叙事铺天盖地的时代洪流中，绘画——这一古老的手工行为，连同其承载的“当代艺术”名号，似乎正奋力泅渡，却不知彼岸在何方。

　　博览会如同一面棱镜，折射出当代艺术的生态光谱，良莠不齐，光怪陆离。一端，是观念至上的冰冷装置，依赖阐释的文本勉强维系其存在感；另一端，是沉溺于风格化图像重复的绘画，精致却空洞，犹如失去灵魂的华丽躯壳。更多的，则是在数字特效与感官刺激的浅滩上嬉戏，将“当代性”误解为对科技潮流的即时反应与视觉奇观的批量生产。画布之上，有时堆砌着过载的信息，却难觅思想的凝练；有时流淌着娴熟的技巧，却缺乏精神的指向。当艺术被简化为一场眼球经济的竞赛，或沦为画廊与资本合谋下的标签游戏时，其内在的严肃性与超越性便面临着被消解的危险。

　　然而，正是在这看似喧嚣的困局之中，艺术的本质呼唤反而愈加清晰。无论是东方“文以载道”的古训，还是西方对艺术“理念”的追寻，皆指向同一核心：艺术，究其根本，是思想的赋形。它绝非仅为视网膜提供一场盛宴，而是为心灵开辟一条通向理解与感悟的路径。一幅画作的终极力量，不在于它模拟现实的逼真度，亦不在于其形式构成的惊世骇俗，而在于它能否通过线条、色彩、肌理与空间，凝结创作者对存在、对时代、对人性深邃而独特的沉思。历史上的大师——那些兼通诗画、音律乃至哲思的“全能者”——早已昭示：抵达高维思想的路径，在于“通”。他们深入传统的堂奥，把握规律，却不为所囿；他们能将至繁归于至简，亦能从至简中升腾出至高的精神意象。艺术的超越，从来不是对既有范式的盲目叛逆，而是在深刻继承后的创造性转化与思想性突破。

　　数字艺术的兴起，非但不是绘画的丧钟，反而可能是一面重新审视艺术本质的镜子，甚至是一股激活传统的活水。AI生成图像、虚拟现实、区块链艺术……这些新媒介携带着前所未有的可能性。然而，数字艺术若想避免沦为技术炫技或短暂的数字泡沫，同样必须回应那个永恒的命题：思想何在？当算法可以模仿风格、拼贴元素时，人类艺术家不可替代的价值，恰恰在于其生命体验的独特性、历史意识的纵深以及批判性思考的力度。数字艺术不应仅是科技的前卫秀场，更应成为承载新型人文关怀与哲学思辨的容器。其“新”，当新在开拓了思想表达的维度与感知世界的界面，而非仅止于感官层面的新奇。

　　因此，绘画在当代的出路，不在于对数字潮流的亦步亦趋，或对市场口味的刻意逢迎，而在于回归其最古老也最崇高的使命：成为思想的孤峰。在信息冗余的时代，绘画的“慢”与“手工性”反而成为一种珍贵的抵抗与沉思的契机。它要求艺术家在画布前孤独地面对自我、传统与时代，将纷繁的体验淬炼成凝定的视觉形式。这形式，是画家与画廊、与收藏家、与观者直面的“抉择”现场——选择迎合浅表的愉悦，还是选择攀登思想的险峻？当代绘画的语境，唯有当它勇敢地服务于这种思想的表达，将时空物象与审美技巧化为基石与手段，而非目的本身时，才能获得其不可动摇的当代性与超越性。

　　展望未来，一个健康的当代艺术生态，应是一片“群山”景象。让数字艺术以其新锐探索感知的边界，让传统媒介在深度开掘中焕发新生。二者并非取代关系，而是在不同的轨道上，共同回应着人类精神的复杂需求。真正的危机，从来不是媒介的迭代，而是思想的贫瘠与灵魂的怯懦。对于艺术家，无论执画笔还是握数位板，终极的挑战仍是：你是否有话要说？那话语是否足够独特、足够深刻，以至于必须通过艺术的形式降临于世？

　　走出博览会，都市的霓虹与数字屏光依旧交相辉映。或许，当代艺术最动人的光芒，并非展墙上最炫目的那一束，而是那些在喧嚣中依然固执地、沉默地向着思想深处掘进的作品所散发的、幽微而坚定的星火。那星火，足以照亮一条超越当下、通往永恒的窄路。

2025.11召耳召于上海延庆路某民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