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读《我心归处是敦煌》,字字如沙粒,在我心上足以堆起一座鸣沙山。樊锦诗奶奶半生面壁,青丝成雪,守着莫高窟的千载丹青与斑驳佛光。风沙蚀骨,岁月无声,她却始终未移寸步——不是不动,而是将生命钉在了大漠深处的信仰坐标上。“守一不移”,四字如磬,既是对敦煌的誓约,亦是对初心的刻痕。我合卷静立,仿佛看见她在第254窟临摹飞天时垂落的发梢,正轻轻拂过千年时光。那守,是静水深流,是孤光自照,是一生只做一事的庄严抵达。</p> <p class="ql-block"> 大漠风沙,年年如刀。敦煌莫高窟的崖壁,在西北的烈日与朔风里静默了千载,斑驳的彩绘在时光中褪色、龟裂、剥落,却始终未被遗忘——因有一个人,以半生青丝换两鬓霜雪,守着这方寸崖窟,如守着命脉,如守着心灯。</p> <p class="ql-block"> 她初至敦煌时,二十六岁,北大才女,本可留京执教,或赴沪讲学,偏选了戈壁深处那座孤寂的研究院。没有电,点油灯;没有路,靠双脚丈量七百三十五个洞窟;没有冰箱,西瓜埋进沙里降温;没有同伴,唯余壁画上飞天衣袂翻飞的微响,与自己心跳应和。有人问她为何留下?她只答:“此心安处,即是吾乡。”——不是无风无浪的安,而是于荒芜中锚定信念,在孤绝里听见使命的回声。</p> <p class="ql-block"> 她守的,岂止是泥胎塑像、朱砂石青?她守的是文明的断续之线:当数字化尚未启程,她伏案手绘洞窟结构图,一笔一划,毫厘不苟;当风化加速吞噬北魏菩萨的眉目,她率队攀 scaffolding(脚手架),在四十米高空悬绳测绘,指尖冻裂渗血,仍紧握铅笔与相机;当《敦煌石窟全集》一百卷编纂启动,她已逾古稀,却逐字审校,连一个标点、一处年代考据,皆反复推敲,如匠人雕琢玉器,宁缓毋糙,宁慎毋滥。</p> <p class="ql-block"> “守一”,非僵守陈规,而是以敬畏为基,以创新为翼。她力主“数字敦煌”,让千年容颜永驻云端;她推动立法保护,使莫高窟成为我国首处实现专项法规保障的世界遗产;她筹建敦煌学院,把洞窟变成课堂,让年轻学者跪在沙地上临摹供养人衣纹,教他们懂得:所谓传承,不是复刻旧影,而是让古人的呼吸,在今人的血脉里重新搏动。</p> <p class="ql-block"> 如今,她白发如雪,步履渐缓,可每当立于第254窟《萨埵太子本生》前,目光仍灼灼如初——那画中舍身饲虎的太子,割肉断骨而面含微笑,正与她半世纪来焚膏继晷的身影悄然叠印:守一者,非固执于形骸之守,乃以生命为薪,燃一盏不灭心灯,照见文明深处最坚韧的脊梁。</p> <p class="ql-block"> 风过鸣沙山,卷起细沙如金粉。窟檐铁马轻响,仿佛千年梵呗未歇。樊奶奶坐在院中老槐树下,翻着泛黄的笔记,纸页间夹着一片干枯的胡杨叶——它虬曲、苍劲,纵使离枝,筋脉犹张。世人只见她一生择一事、终一生,殊不知那“一”,从来不是狭隘的执念,而是将整个灵魂,锻造成一把钥匙,只为开启中华文脉最幽深也最光明的门。</p> <p class="ql-block">守一不移,其神自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