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281

黄新华

最早去281医院还是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那时叫华北军区北戴河干部疗养院，我还没上小学，随大人去避暑。

印象深刻的是人少。

偌大的医院占地900亩，相当4个故宫面积，工作人员区区几百号人淹没其中，显得格外清静。

这是大军解放冀东时接收的敌伪逆产，原先是侵华日军用中国的人力物力，耗时三年建起的后方医院。

十多万平方米的日式平房，全部是花岗岩座底、三七墙一砖到顶、松木地板满铺。每屋多有独立的卫生间，前后有宽大的暖廊相通，落地式窗户使三米多高的大屋子明亮无比。

一排排红瓦黄墙建筑由南向北上坡，延伸一华里，竖立在绿色的松树林中，每一排就是一个疗区，十几个疗区通过封闭式走廊连接起来，好似摊开的巨大的鱼骨。

夏天，你可以在大雨天，不打伞走遍医院任何一个角落。

冬天，你可以穿着秋衣在走廊活动，所有走廊都有暖气，推拉窗户是双层的。

周边漫长的矮院墙是花岗岩砌的，上有电网，碗口大的绝缘瓷柱和点亮的红灯，表示高压有电，听说也是日本人建院时留下来的。

整个医院静悄悄的。

从疗区到中心走廊，再到饭堂要走很长的路，前后没人影，伴随着脚踏破木地板“通通”声，有线广播放“骑兵进行曲”象是在壮胆。

晚上，除了远方海浪声，就是窗外蟋蟀虫鸣和癞蛤蟆的惨叫声。

院外是一遍荒凉的景色。

背靠的后山山峰孤零零耸立在松林丛中，与莲蓬山遥遥相望。山顶有日本人修的水泥永备工事，浅褐色的岩石衬托白色雕堡成为明显的地标，老远就可以眺望到。

门岗前流入大海的戴河水激流涌进，无桥，对岸庄稼地种满高粱玉米。

退朝时，偶尔有人过河。男的脱得一丝不挂，衣服顶在头上趟过来的。女的当然衣着整齐，由光腚大叔背着过河，谁都不难为情，好像习惯了。

北戴河疗养院的伙食，在军区几十所医院中，公认是最好的。

伙食标准都一样的，但这里地处河北农村，物价低廉。医院有自己的菜地、养猪场、奶牛场、鱼塘、面包房。院外有自己的农场种植水稻、小麦、玉米，院内收的花生、大久保桃和国光苹果吃不完。

还有渤海湾得天独厚的条件。距河东寨渔码头仅一里地，汛期大梭子螃蟹2毛钱一斤，大对虾一块钱2斤，梭鱼、鲈子、燕鲅、皮皮虾、毛蚶子论堆儿搓，…。

那时，除了中直机关外，就属军区疗养院了，它还是内外科齐全的综合医院，对驻军和中直有保障任务。

相邻有178空军疗养院，专供飞行员疗养。后来，金山嘴的海军基地撤了，才建的海军疗养院。

部队干部的疗养制度是跟前苏联学的，逐步完善，等级分明。

六十年代初，军区所属部队师、团、营的干部疗养在北戴河大院区；

军区首长和军以上领导住东院；

此外，还代管海滨区罗帅、徐帅、聂帅的三个独栋别墅院。

郑维山和吴先恩两位副司令员从来不住东院，就住大院最后一排疗区，在那儿架线办公，单独开伙做饭。图的是安静、自在。

白天人们去海边浴场洗海水澡，晚上在中心走廊西侧的小广场娱乐。

这里有个很大的舞厅，天暗下来时，彩灯闪烁，请来的专业乐队奏乐，声音传很远。主角当然是休养员老干部们，伴舞多是年轻的医护和亲属，节假日要从秦皇岛市接人来跳舞。小孩子们是不允许进去的，尽管里面有汽水和好吃的…；

靠北有大礼堂，经常有京剧看，北京的许多名角都来过。最多的是战友文工团的演出；

广场三天两头放露天电影，要自己搬椅子占地方。凉快是凉快，蚊子太多；

记得那天，我和小伙伴蛐蛐儿（刘冀渠）在路灯下摆盘对弈，郑维山路过驻足观战，仅片刻，老头儿鼻子哼出一个字“臭”，扬长而去…。

医院的平静，在六十年代中期，被一件突如其来的事件打破。

1963年秋，部队送来个急腹症的战士，经查，急性化脓性阑尾炎，穿孔。外科医生张司安主刀急诊手术。术后感染，处理不及时，合并急性腹膜炎，抢救无效，死亡。

这可是个大事，军区卫生部派工作组来了。经详细调查，同意医院党委的意见，定性为医疗责任事故。

军区后勤部领导复又率工作组下来，推翻了原先的医疗责任事故的结论，定性为阶级报复性质的政治事件。理由，主刀和经治医生张司安地主出身，阶级本性决定了他仇恨人民子弟兵，寻机报复。

结果，张司安被判死刑缓期执行；外科王姓主任也是地主出身，被判12年有期徒刑；医院一纵领导统统处分。

政委张森地主出身，有包庇纵容之嫌，处理最重，降级，撤职，脱军装复员回原籍。这个1938年入伍，屡立战功，战斗部队主力团政委，抗美援朝负伤留院任职的老同志，在极左思朝下，亦不能幸免于难。

这件在文革前夕军队内部发生的冤案，对人们内心的冲击是强烈的，特别是那些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医务干部，更是心有余悸。旧社会过来的大学生有几个是工农子弟啊。

1984年，总政及军区后勤正式发文，对“张司安事件”重新定性，认定为冤假错案，对张司安等所有牵连人员一律予以平反昭雪。

九十年代后，我们来北戴河多了，而且是隔三差五的来。281确实有吸引人的地方和难以割舍的情结。

早已不满足于老一套的康养、洗海水澡、吃海鲜、到老龙头旅游了。

在医院老同学老战友加好朋友杨广庭、赵爱琳的“熏陶”下，我们一家有了更新奇更有趣的追求。

采蘑菇。

后山面积很大，整个山坡被油松林覆盖。晴天过后一场雨，草丛中的松蘑就冒出来了，一堆一堆的，一上午收十斤八斤的没问题。松蘑得快采快晒，因为油性大、奇香，极易长虫子。

晒干的松蘑用塑料袋收集起来，带回北京稀罕，用来炖羊肉、打卤面，很鲜，送朋友也拿得出手；

钓愣头。

北戴河浅海区咸淡水交融，很适合鱼虾蟹螺繁衍。杂鱼中有叫楞头的无鳞鱼，傻傻的，特别多，用海虫子很容易钓到，力很大，小鱼咬钩都是黑漂。这种鱼属非经济类鱼种，过去没人要。其实是小海鲜中的极品，椒盐、煲汤，好味道，也可晾干带走；

捡海菜。

赶海很有趣儿，其实现在渤海已经很穷了，想在退潮中捡到什么海货，比中奖还难。但早早起来，一家子到大海边寻宝，有种莫名的兴奋。捡到些贝壳海星啥的，挺高兴。放时间久了，有味儿，都扔了。

海白菜还是有的，偶尔还有海带；

赶大集。

牛头崖大集号称入关第一集，逢阴历2、5、8、0开市，应季水果蔬菜和肉禽农副产品都是农民自家种的养的。届时，人头攒动，热闹非凡，颇有冀东农村特色。

我们买不买东西，都要时不时去转转。

海鲜档是亮点，这里的鱼虾蟹螺都是近海现捕的，很新鲜。

但买的螃蟹都是空的，几次了，毫无例外。

我就不信了，一溜螃蟹摊前喊一嗓子“有崔各庄的吗？”“有、有…”，一小伙忙不颠的过来，“认识耿学铭吗？我战友”，“认识、认识，我叫他三叔呢”。他给我挑了十个大蟹，付款零头抹去。应该没问题了吧？回去一蒸，全部空的。太令人失望了…。

其实，渤海湾渔民汛期打回螃蟹，没靠岸，小船靠帮，高档酒店先高价挑走第一批蟹；靠岸后，各大小饭馆挑走了第二批蟹；剩下的供应各海鲜市场。没辙…。

孙子辈儿的来了，感兴趣还是海边挖沙子、坐毛驴车到农村吃煮老玉米、自驾游野生动物园、集发儿童乐园。

北戴河发展很快，继戴河庭院万元（平）高档小区之后，南戴河沿海南下到昌黎黄金海岸，全部开发房地产。其中最有名的是阿那亚旅游度假村。沿高速路一路北上至东戴河，亦是不间断的开发，高楼林立。

北戴河原本淳朴的农村景象很难看到了。

281医院合并了空疗、海疗，扩编成旅级单位。军改后，重新编制，另行归属，不对外开放。

281虽然离我们远去，但我们家四代人对这里的情结是割不断的。

我们仍然非常留恋它，非常怀念那令人难忘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