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过后卫水寒》

灵寿中山名酒城王发勤【九润中枢】

《秋风过后卫水寒》

中山詩文社‖王发勤随笔

——记老家那条曾让我魂牵梦萦的渭水河

　　

　　

　　提起家乡的河，我总在“卫水”与“渭水”的称谓里徘徊。少时记忆里，它明明是绕着村北潺潺流淌的渭水河，后来结识一位在银行工作的朋友，其网名唤作“卫水河”，我还曾较真地质疑他用字有误。直到经营西凤酒生意，途经宝鸡渭河、潍坊渭水河、兴化渭水河，那些或壮阔或蜿蜒的河流，却都未能勾起我心底的波澜，只暗自思忖：为何他乡的河，竟与我故乡的小河重名？真正让我解开这一字之惑的，是县文化圈的几番雅集——原县人大副主任、曾任宣传部长的吴和韵先生的权威考证，马东明、李国江两位学者的溯源梳理，再加上一次考察途中与学者孙玉璞的一席闲谈，才让我对“卫”与“渭”的渊源恍然大悟，颔首间，心底那根关于故乡的弦，悄然拨动。

　　承蒙文化圈里师友抬爱，我得以常参与县里的文化活动，身兼灵寿县作家协会与诗词楹联协会职务，看众人秉笔书写灵寿与中山国的古今轶事，文苑百花齐放的盛景，常令我心生汗颜。尤其是拜读吴和韵主任的《历史名河卫水河》、中山国研究学者李国江的《卫水河边故事多》、西柏坡管理处学者马东明的《卫水承载灵寿史》《再探卫水河》，还有笔名“卫水河”的张瑞雪老兄，这位深耕生态环保领域的学者，亦为卫水河溯源倾注心力，一篇篇考证详实的文字，句句触动我的神经。我生于卫水之畔，长于东托村头，受这条河的滋养长大，如今便也忍不住拙笔浅墨，写写记忆里的那条小河。

　　河北文坛素来有以河为脉的书写传统，孙犁笔下的滹沱河，藏着燕赵大地的诗意与忧思；范凤驰的《汇水河》，以一河奔流映照时代变迁；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更是借河流涌动书写土地的新生。这些名河巨川，或波澜壮阔或底蕴深厚，而我家乡的渭水河，没有那般声名赫赫，却在我心中，有着无可替代的分量。

　　我出生的东托村，被卫水河如玉带般环护。这方水土，本就因河而生——上古大禹治水，“恒、卫既从，大陆既作”，《尚书·禹贡》里的寥寥数字，便将卫水河的历史追溯至千年之前。那时的卫水，与慈河同源同流，经大禹疏浚改道，才成就了灵寿平原的沃野千里。秦汉以降，先民依河而居，感念河水的哺育之恩，将这片流域唤作“托里”，“托”字里，藏着庄稼人最朴素的感恩。后来人口繁衍，“托里”渐渐分化出东托、西托、南托等村落，东托村便居于这片沃土的东部，守着卫水河，一代代生息。

　　儿时的记忆，总与卫水河的清波紧紧相连。那时的河水，清冽甘甜，像极了童年的滋味。放学后，我总约上三五伙伴，直奔河边捉虾捞鱼。非雨季时，河水浅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我们挽起裤腿，光着脚丫踩进水里，瞪大眼睛在石缝里搜寻鱼虾的踪迹。偶尔被蟆蟞抽（蚂蟥）吸住叮得疼了，便尖声惊叫着甩腿，待到傍晚回家，免不了被父亲寻着，在屁股上留下几道红红火火的掌印。那疼痛伴着河水的清凉，成了少年时光里最鲜活的印记。

自记事起，我家祖坟便迁到了村北的乱葬坟里，卫水河如玉带般绕坟而过。每年大年下头晌午，家里男人都会去祭祖。冬日的河岸，霜染枯草，寒风吹过柳梢，冰封的河面泛着清冷的光，没有夏日的潺潺水声，却多了几分肃穆。那时的我，站在河岸上望着冰封的河面，总觉得这条河，藏着说不尽的故事。

　　卫水河是有灵性的，它不仅滋养了沿岸的土地，更孕育出独属于东托村的风味——老王豆腐。东托村的豆腐，在三里八乡是出了名的好，乡里乡亲进城买豆腐，总要先问一句：“是东托的不？”只要摊主点头，便毫不犹豫地称上一斤。邻村的孟托、南托、朱食、南湖，原本都有做豆腐的手艺人，可后来都抵不过东托豆腐的口碑，渐渐歇了业。老人们常说：“咱东托豆腐好吃，全靠卫水河的水。”后来我才考证明白，卫水河上游无工矿污染，地下暗流与河道走向相通，清冽甘醇的河水，磨出的豆腐才会细嫩鲜香。

父亲与母亲的姻缘，也因卫水河而起。姥娘家是南托村的，与东托拥河而生。父亲做豆腐的手艺，传承了三代，他不仅守着自家的营生，还手把手教会了一大家子人和村里的异姓乡亲。我自幼耳濡目染，跟着父母学会了豆腐传统制作技术，通过精选黄豆、磨浆、煮浆、点卤、压制豆腐等全套工序制作豆腐的手工技艺。后来我在县城经营名酒生意，便将这门手艺传给了侄子，如今东托豆腐早已走出灵寿，卖到了省会和周边县市。父母若泉下有知，见这门手艺得以传承，见乡亲们靠着豆腐过上好日子，定当欣慰不已。

　　上初中时，我平常笔下写的，始终是“渭水河”；县城东南城门前的小桥边，路牌上标注的，也是“渭河小桥”；后来河畔建起渭河小镇，更让我对“渭水河”这个名字的执念，愈发深重。如今想来，这或许就是刻在骨子里的文化符号，早在年少时，便已生根萌芽。

只是岁月流转，那条记忆里清澈的卫水河，早已不复当年模样。我循着史料考证，又听灵寿县民俗馆长国勤兄讲述旧事，才知卫水河的源头，本是良同村北、北寨村南的“三汪”泉眼，那三眼清泉，曾是卫水的活水之源。可如今，马家庄村东、良同村西的河沟已断流，深三四米的河道，早已被垃圾填埋；相托村北的小桥，淹在黄土里难觅踪迹；北托村西的河道，只剩杂树丛生的轮廓；早年石粉厂排放的石灰泥，堵塞了朱食北托小桥两头的河道；渭河小镇的改道，下游部分河床被百姓垦为农田。唯有从白马岗村东北的纪城（纪信台）西，到灵正渠交汇处的河段，还能借着渠水与雨水，勉强淌着涓涓细流，最终跨正南路桥后在石家庄医专北侧过河北大道桥汇入滹沱河。

　　研读诸位学者的考证文章时，我心中也藏着两点疑惑。其一，传说卫水河上曾有72座虎头桥，可如今从北寨“三汪”到滹沱河入口，算上现存与复建的桥梁，也仅有17座，远不足72座之数。前几年北托与朱食交汇处复建桥梁时，曾挖出虎头形的石雕构件，可惜被人私藏，无从考证。其二，关于卫水河的源头，民俗传闻与史料记载尚有出入。前些年我陪石家庄市诗词协会领导赴卜海燕董事长的养殖场采风摘桑叶时，见桑园中有一处深潭，当地人称之为“黑虎潭”，说这才是卫水河的发源地；后来经我实地考察在马家庄村东北与良同村西南有条河流分支溯北而上直到此潭出。卫水河还有“修好真定大佛寺，砍倒青阳山，累死卫水河”的民谣，讲述着宋太祖修大佛寺时，砍伐青阳山的林木，导致水土流失、河道淤塞的旧事。这些传说与瑞雪兄文章中提及的源头之说，形成了有趣的误差，值得我们这些热爱灵寿文化、研究中山国历史的人，一同探寻考证。

　　在县人大工作时看到文件里有卫水河要立项改造的消息，我心中激动不已。政府出资修缮，或许能让这条古河，重现几分当年的神韵。只是岁月的泥沙，早已沉淀下厚重的底蕴，断流的河道，无声诉说着沧海桑田的变迁。

　　秋风又起，掠过卫水河畔的荒草，带来几分寒意。我站在渭河小桥上，望着残存的河床，记忆里那条甜甜的卫水河，仿佛又在眼前流淌——那潺潺的水声里，有童年的欢笑声，有豆腐坊的袅袅炊烟，更有灵寿这片土地，千年未变的乡愁。

　　字里行间，全是生活本真模样；不慕铅华，只做心情的忠实记录。纵使日暮染溪亭，我亦知归途何在。

作者小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