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道桑榆晚

浊浪

站在暖黄的灯光下，手握麦克风，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仿佛看见时光从眼前缓缓流过。棕色西装裹着不再年轻的身躯，可当音符从唇边滑出，心却像被晚霞重新点燃。人们总说黄昏近了，该歇息了，其实有些光，正是在日暮时才最耀眼。

“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这句古诗我年轻时读过，只当是文人宽慰自己的感怀。如今念起，才懂这不是安慰，而是真实的写照。夕阳不是退场的信号，而是天空激扬的咏叹调，比正午更浓烈，比春光更沉静。它不争朝晖，却以整片天幕为纸，泼洒金红。

我望着台下模糊的轮廓，忽然想起少年时在校园礼堂唱歌的模样。那时怕走音，怕忘词，怕掌声不够响。现在不怕了，只愿声音能像月光一样，轻轻落在某个人的心上。胡须早已花白，可歌声里，仍有曾经那年山风的回响。

演讲也好，唱歌也罢，只要站在光里，手握麦克风，我就觉得自己心还年青，活得真实认真。暖光打在脸上，像老朋友的手掌。有人说我这个年纪该退居幕后，可我觉得，真正的舞台，从来不在聚光灯开始闪耀的地方，而在它即将熄灭的过程。

世人爱春日，爱它的生机勃发，爱它不加掩饰的喧闹。可我偏爱黄昏——当阳光斜成一道金线，云层被染成琥珀色，整座城市都像泡在温酒里。这一刻，时间不再是敌人，而是老友，静静坐在我身旁，听我唱完这一首歌。

光打在我脸上，像舞台，也像回忆的入口。我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不是为了赢得喝彩，而是想告诉曾经的自己：你看，只要还愿意发声，光总会追着找到你。

专注，是我此刻唯一的姿态。麦克风在手，世界就只剩下一个频率。眼镜后的目光不闪不避，像山间月照着归人。有人说这是暮年的开始，我说这是释怀的开始——终于不必再讨好谁，终于可以只为自己唱一首歌。

喜欢穿着米色西装，站在暖黄背景前。有人说我重复自己，可我觉得，每一次重复，都是对同一段生命历程的重新确认。就像晚霞，每天都会来，可每一片云，每一缕光，都不曾真正相同过。

棕色西装，金色麦克风，暖光如旧。我站在那里，像一棵老树站在山坡。根已深扎，枝叶不再疯长，可年轮里藏着多少风雨与晴光？有人开始说我也老了，我却觉得，终于活到了可以平静说出“我心依旧”的年纪。

唱歌的时候，灯光温柔地裹住我。我不再追求高音的炫技，只求每一个字都落地有声。专注，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珍惜——珍惜还能站在台上表演的每一秒，珍惜还能被人听见的每一句歌词。

有时演出结束，我独自走在夜晚的街道。蓝调的光影洒在路面，像一条通往记忆的河。车子静静停在路边，像守夜的伙伴。我不急着回家，只想多走几步，感受这城市在喧嚣后的呼吸。

抬头看月，满月悬在山巅之上。月光洗过山脉，也洗过我的脸。所谓“桑榆晚景”，不过是换一种方式发光。月亮不因黑夜而羞怯，人又何须因年岁而退场？

有一年冬天，我在极北之地见过北极光。鱼眼镜头下的天空，绿紫交织，像神明在挥毫泼墨。地上小屋一灯如豆，却暖得让人想哭。那一刻我终于懂了：纵使天地浩瀚，寒夜漫长，只要心中有光，就能与宇宙对望。

极光在夜空舞动，城市在光下安眠。光秃的树影像写在大地上的诗行。我站在窗前，不写一字，却觉得整座城都在替我吟诵——吟诵那些未老先衰的遗憾，也吟诵这迟来却更亮的星光。

中年之后，开始步入老年。晚年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绽放。有了阅历的积累，有了心境的豁达，反而能活出更真实的自己。不必慨叹时光已晚，只要心中还有热忱，每一天都能如晚霞般绚烂夺目，将天地映照得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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