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讲王献之的逎劲流畅与书艺创新（中）魏晋隋唐篇 泊达老师主讲

映连春雪

今天这堂课，我们继续走进王献之的世界。他不只是“书圣”王羲之的儿子，更是一位在书法长河中掀起波澜的独立大家。站在讲台前，我总忍不住想，若父子同席论书，该是何等风流对话？他的笔下，既有家学的温润，又藏着挣脱桎梏的锋芒。

讲到王献之的行书，不能只看字形，得看气韵。他把楷书的规整、章草的古意，全都化进了行云流水的笔势里。你看那三幅作品——行楷书端庄如礼，行书洒脱如语，行草书则如疾风骤雨，一气呵成。这不是简单的书写，而是一场情绪的流淌。

他的取法之路，像一条蜿蜒的溪流。源头是父亲王羲之的楷书，那是启蒙的雨露；继而汇入张芝的章草，如激流撞石，激起新的浪花；最终，他不再依傍古人，而是“师法自心”。这三个字，轻巧却沉重——书法到了极致，终究是写自己。

张芝的草书，曾被称作“一笔书”，字字相连，气脉不断。王献之少年学之，却不满足于模仿。他记住了那股连绵不绝的劲道，却在笔意上另辟蹊径。张怀瓘说他“幼学于父，次习于张，后改变制度，别创其法”，这“别创其法”四字，正是他艺术觉醒的宣言。

张芝的《八月帖》摆在眼前，笔力沉厚，如古藤盘石。而王献之的临习，却多了几分轻盈与跳脱。他不是在复制，而是在对话。欧阳询曾评张芝“一笔成书，势不断绝”，而王献之接过这根线，却让它飞了起来——连带更自然，节奏更灵动。

站在一幅《中秋帖》的复刻前，我常想，这哪里是写字？分明是舞剑。每一笔都带着动势，字与字之间如丝牵连，却又毫不勉强。那“书体溯源”四字悬于上方，仿佛在提醒我们：追根，是为了更好地出发。

王献之的风格，三帖可窥其貌。《新妇地黄帖》温润含蓄，像一封家书，字字关切；《鹅群帖》则活泼跳脱，传闻是为换鹅而书，笔下果然有禽鸟飞鸣之趣；《鄱阳帖》又显沉郁，似有心事藏于笔端。三帖各异，却都贯穿着一股流畅的生命力。

张怀瓘在《书断》中写道：“子敬行草，如孤峰四绝，迥出天外。”这话不虚。你看《新妇地黄汤帖》中那几个连笔，如丝如缕，却不飘不浮。外拓的笔法让字形舒展，像人伸展双臂，呼吸自如。这不再是拘谨的书写，而是心灵的舒展。

羊欣曾评：“王献之，善隶藁，骨势不及父，而媚趣过之。”这话常被误解为贬低，实则不然。“媚趣”不是轻浮，而是风神俊朗，是笔下的灵气与情致。王羲之如山岳沉稳，王献之则似江河奔涌——一静一动，各成高峰。

虞和在《论书表》中说：“子敬穷其妍妙，固其宜也。”这“妍妙”二字，道尽了他对美的极致追求。《都阳帖》中那一笔长捺，如雁过长空，留下悠长余韵。他不追求森严法度，却在自由中建立了新的秩序。

他的行书，有三大特征：字组连带、提按清晰、转折并用。这听起来像技法课的条目，可当你真正看进去，会发现它们是呼吸的节奏。连带如气息不断，提按似心跳起伏，转折则如思绪转折，一气呵成。

“字组连带”不是简单的笔画相连，而是一种情感的延续。《新妇帖》中“顿首”二字，一笔而下，力道未尽，意已绵长。那不是技巧的炫耀，而是一个人提笔时心头涌起的牵挂。

《鹅群帖》里的连带更为大胆，几个字串成一串，如珠落玉盘。传说王献之为换鹅而书此帖，若真如此，那笔下的欢快，便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书法至此，已与生活融为一体。

“提按清晰”是王献之笔法的另一精髓。轻重之间，节奏分明。《新妇帖》中“不”字的起笔重顿，收笔轻提，像一声叹息，又像一句叮嘱。笔墨有声，字字入心。

而“转折并用”，更是他突破前人的关键。你看那个“事”字，横折处有“折”的方峻，也有“转”的圆融。刚柔并济，不拘一格。这不是偶然，是他有意在方圆之间寻找平衡，一如他在传统与创新间的游走。

他写“前”字，转折处如刀切玉，又似水流回旋。我常指着这个字对学生说：“看，这就是王献之的胆识——敢在最稳的地方，加一笔活气。”他不守旧，也不狂放，而是在规矩中求变，在变化中立信。

总结来看，王献之的行书，是家学、古法与自我心性的融合。字组连带让气息贯通，提按清晰赋予节奏，转折并用则成就了刚柔相济的风骨。他的笔下，没有僵硬的框架，只有流动的生命。

他的作品，大多收录于《淳化阁帖》第九、十卷。这本北宋的法书汇编，像一座桥梁，把他的墨迹从东晋带到了今天。六十三件作品，虽多为摹本，却依然能让我们窥见那股遒劲流畅的笔意。

《淳化阁帖》第九卷展开，王献之的字跃然纸上。那些被精心摹刻的笔画，仿佛还带着墨香。它们不只是书法遗产，更是情感的载体——一封家书，一段问候，一次即兴挥毫。

《奉别帖》写离愁，《地黄汤帖》记病况，字字朴素，却最动人。书法到了高处，不再是炫技，而是表达。他写“新妇服地黄汤”，不加修饰，却让人读出关切与温柔。

《地黄汤帖》短短数字，却成了千古名篇。不是因为笔法多奇，而是因为真。他写给妻子的药方，像一句轻语：“愿你早安。”书法的最高境界，或许就是如此——以笔写心，以墨传情。

《鹅群帖》传为米芾临本，但那股洒脱之气，仍似王献之亲笔。他写“鹅群戏水”，字字跳跃，仿佛眼前真有白鹅浮波。艺术的最高妙处，是让人忘却技法，只看见活生生的情境。

《新妇地黄汤帖》静静陈列，像一封穿越千年的家书。王献之的字，不再只是“书圣之后”，而是“有情人之笔”。他用外拓的笔法舒展心意，用连贯的笔势传递牵挂。

外拓用笔，是他与父亲最明显的区别。王羲之多内擫，含蓄收敛；王献之则外拓，舒展奔放。一个如含苞，一个如绽放。这不是谁高谁低，而是两种生命姿态的表达。

两个“事”字并列，左边是“大王内擫”，右边是“小王外拓”。一收一放，一静一动。我常想，若王羲之见此，是否会微笑点头？家学的传承，不在于复制，而在于超越。

笔势连贯，是他行书的灵魂。字与字之间，如语句不断，气息绵长。《新妇帖》中那几行小字，像低声絮语，字字入耳，句句入心。

外拓用笔、笔势连贯、节奏变化——这三点，构成了王献之书风的核心。它们不是孤立的技巧，而是统一的艺术语言。他的字，是写出来的，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