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浮山下四时春--追寻古诗人足迹（130）

之峰

最近的距离也是最远的距离。

定居深圳十多年，有一座山，离我家很近，也就百余公里，然而直到今天，我们才走进它，仰望它。

那座山，名叫罗浮山。

乱峰四百三十二，

欲问征君何处寻。

红翠数声瑶室响，

真檀一炷石楼深。

……

唐代诗人皮日休的诗，一个“乱”字贴切地形容了罗浮山的险、峻、奇、秀，一个“深”字道尽了罗浮山承载的人文历史的根深悠远。

罗浮山自秦汉以来，号称“仙山”，拥有“中国十大道教名山之一”、“岭南第一山”、“百越群山之祖”之美誉，被道教尊称为“第七大洞天，第三十四福地”。跨广东增城市、龙门县、博罗县三地，方圆两百余公里，有大小山峰四百余座，主峰飞云顶海拔1296米。飞瀑名泉980多处，洞天奇景18处，石室幽岩72个，拥有泉、池、涧、瀑、林、洞、观、寺、塔、峰等景观，景区生态环境优越，植物资源丰富，古树名木大量分布，清竹、古树、仙药常年翠绿多姿。是国家级风景名胜区，2013年12月，被评为国家AAAAA级旅游景区。

罗浮山名字的由来源于一个古老的传说：‌蓬莱仙山的浮山漂洋过海，与岭南的罗山相遇结合，形成罗浮山‌。这一说法最早见于东晋袁宏的《山记》，“浮山本蓬莱之一峰，尧时洪水泛海浮来傅于罗山”。民间也有“浮山泛海自东来，嫁与罗山不用媒”的诗句描述这一过程。因此，“罗浮”二字分别代表原本独立的罗山与浮山，后因地质变迁与传说结合得名。‌

罗浮山，以山势雄伟壮观，植被繁茂常绿，林木高大森古，神仙洞府超凡脱俗的特色吸引古今无数的名仙名人和游客。历代诗人陆贾、谢灵运、李白、杜甫、杜牧、李贺、皮日休、刘禹锡、韩愈、柳宗元、苏轼、杨万里、汤显祖、朱熹、屈大均等都留下经典的文赋和诗咏。

从未踏足岭南的唐代大诗人李白，是罗浮山的忠实粉丝。《留别贾舍人至二首》中有“裴回苍梧野，十见罗浮秋”之句，说他对罗浮仙境十分向往，希望能见上十次；《同王昌龄送族弟襄归桂阳》中则有“余欲罗浮隐，犹怀明主恩”之句。朋友岑伦到罗浮山游玩，他又写下“婵娟罗浮月，摇艳桂水云”，寄托思念之余，不忘遥想罗浮月色。《金陵江上遇蓬池隐者》曰：“心爱名山游，身随名山远；罗浮麻姑台，此去或未返。”意思是如果他到了罗浮山，也许就留在那里不走了。

　　

杜甫在《咏怀二首其二》中写道：“南为祝融客，勉强亲杖屦。结托老人星，罗浮展衰步。”他人老心不老，希望登临罗浮山，一睹仙山之美。杜牧也对罗浮仙山心生向往，祈愿“自此南走越，寻山入罗浮。愿学不死药，粗知其来由。”

　　

南北朝时期山水诗鼻祖谢灵运曾写有《题罗浮山》：

罗浮山势接天高，

翠竹青松绕碧涛。

仙境幽幽藏古韵，

人间处处有逍遥。

唐代诗人刘沧写有《罗浮晓望》：

晓望罗浮正郁苍，

孤烟寒树锁苍茫。

洞门深锁无人到，

惟有流泉自在香。

宋代诗人杨万里的《游罗浮有感》：

罗浮山里万峰青，

行尽天涯未得停。

却笑当年秦始皇，

曾求不死此山中。

元代诗人李道纯写有《罗浮杂咏》：

九天玄女住罗浮，

翠袖空携出洞幽。

邂逅朱明洞里客，

共谈心事几春秋。

明代诗人湛若水写有《游罗浮四首》之一：

闻歌一夜动幽怀，

直踏飞云万丈崖。

翠霭浮云白日暝，

虹桥有路青天来。

三月二月春之半，

千山万山花正开。

笑问仙源杳何许，

云涛浩浩不堪裁。

诗句描述了作者在二月末三月初游览罗浮山时春意盎然的景色：翠绿的云雾缭绕，白日变得混沌一片；彩虹般的桥梁仿佛通往青天，为这山林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清代诗人屈大均的《罗浮夜月》，写出了月色下罗浮山的魅力：

月色溶溶夜未央，

罗浮山下好风光。

仙人洞里吹箫管，

玉女峰头照镜妆。

在众多文人中，让罗浮山名扬四海的是苏东坡。他被贬惠州，刚踏入惠州地盘，第一站就迫不及待地游览仰慕已久的罗浮山，并写道：“恰从神武来弘景，便向罗浮觅稚川。”游览后，他意犹未尽，“期以明年三月复来”。写下了流传千年的《惠州一绝》：

罗浮山下四时春，

卢橘杨梅次第新。

日啖荔枝三百颗，

不辞长作岭南人。

对罗浮山的赞美之情，溢于言表。短短四句，现在成了惠州和整个岭南最好的广告语。

然而，罗浮山的真正魅力并不只在于它的自然风光和文人墨客的赞美。这里还有两位重要的历史人物——东晋时期著名的道教理论家、医药学家葛洪和他的妻子鲍姑。葛洪带着妻女隐居罗浮山，每日采药炼丹、修行济世、笔耕不辍、著书立说。他撰写的《肘后备急方》等书，记载青蒿治疟疾方法，不仅在当时影响深远，还启发了我国首位诺贝尔医学奖获得者屠呦呦先生为青蒿素的研发提供了灵感。

葛洪博物馆记录了这一切，而鲍姑也是四大医女之一，艾灸的起源便与她有关。罗浮山不仅是一座自然风光秀美的山，更是一座医山。这里有三千多种植物，其中1200多种是中草药。葛洪和妻子在这里取得了许多成就，他们的弟子黄大仙更是名声在外。

可以相象，这对神仙眷侣在瘴气横生的亚热带丛林里苦苦寻觅良草，疲惫却快乐着，艰苦却充实着。这样的生活，比之在殿堂挥斥方遒更浪漫更有意义。

如今，葛洪先师的中医中药已得到后世的发扬光大。我国首个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得主屠呦呦先生正是从《肘后备急方》获取灵感，科学地提炼出青蒿素，为当今世界人民作出卓越的贡献。

比邻丹灶的是葛洪先师的洗药池。泠泠泉水，濯我足兮，青青香蒿，祛疟疾兮。儒家赋予它现实主义的意义，道家赋予它浪漫主义的灵性。

罗浮山为道教南宗的发祥地，在此山修炼的道士众多。洞天是道教用以称神仙所居的洞府，意谓洞中别有天地。实际上是一处三面环山，只有一径可通的峡谷。罗浮山的寺观庵庙多建在洞天中，据说大者有18处，小者数百处。

朱明洞为罗浮最佳景区之一，其全称为“朱明耀真洞天”。何谓“朱明耀真”？据最早解释词义的《尔雅·广雅》谓：日曰朱明，亦曰耀真，故兼名朱明耀真。南朝宋山水诗鼻祖谢灵运的《罗浮山赋》中有“洞穴有九，此为其一。潜夜引辉，幽境朗日。故曰朱明之阳宫，耀真之阴室。”这是朱明洞正式得名的开始。宋苏东坡诗曰：“罗浮高万仞，下看扶桑卑。默坐朱明洞，玉池自生肥。”朱明洞最初为汉代朱真人修炼之地。

朱明书院

拾级而上，便是冲虚观。正如明代黄佐的诗云“上窥无复色，下际宁有渊。永言保冲虚，冥心同太玄。”冲虚观是罗浮山最古老的建筑，始建于东晋咸和二年（327年），距今已有一千六百多年的历史，这里最初是葛洪修建的南庵，后来重建为都虚观，宋（元）祐二年(1087年)宋哲宗赐额题字为“冲虚古观”。自此“冲虚古观”的名称一直沿用至今。现在我们看到的古观建筑群是清道光年间修建的。

冲虚古观是一座四合院式的建筑，包括山门、正殿等，建筑面积有4400多平方米。有殿宇五重，分别为灵官殿、三清殿、黄大仙殿、吕祖殿和葛仙殿，此外还有寮房等附属建筑百余间。古观内有很多有价值的艺术品，供奉着许多神仙包括葛洪、吕洞宾等，还保留一些遗迹，联系着古老的神话传说。冲虚观是杭州黄龙观、香港黄大仙观的祖庭。

冲虚观内有长生井，据说是葛洪炼丹时取水所用。这口井长年不枯，井水能治病，昔日名曰“神仙水”。有古诗赞曰：“传闻地献宝，灵液出凤草。每日汲三升，何必安期枣?”意思是经常饮用此水，可保长生。许多港澳同胞和东南亚华侨参拜冲虚时，都以能带回一点“神仙水”为幸事。

一间厢房里，存放着历朝历代见证冲虚观普济众生的珍贵文物，包括“惠民佑顺”“燮元赞运”“朱明洞天”“道存橐龠”匾额。据导游介绍，“惠民佑顺”是清嘉庆七年（1802）时任两广总督吉庆剿匪有功而奏请皇帝为罗浮山葛洪庙颁赐的御匾。“燮元赞运”则是嘉庆帝因吕祖有保佑河堤巩固之功所敕封吕祖的封号。何止是御赐牌匾？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花一树都很古老。

冲虚观后右侧有葛洪炼丹灶、洗药池、东坡亭等古迹以及后人所建的东坡山房、丹石祈寿世石刻等。

炼丹灶是用二十四条青麻石按道教阴阳八卦图形砌成，炉休由炉座、炉身、炉鼎三部分组成，高3.54米。相传葛洪当年就用此炉炼出七七四十九天的九转金丹，服后羽化成仙。相传当年苏东坡来到这里，题写了“葛洪丹灶”四字留存，并在此搭建山房，拟学葛洪修道炼丹。现在洗药池上方，仍存稚川丹灶，其“稚川丹灶”石刻镶嵌在丹灶外壁上，但已经不是苏轼字迹。款识为“乾隆二十四年六月既望，广东督学使者仁和吴鸿书。”

白莲池，位于麻姑峰下，距冲虚古观300米，因池中多白莲故称。 蔡元厉诗云：“麻姑曾驻五云车，犹有白莲开旧花。”明代苏州四才子之一的祝枝山《游记》曰：“（白莲）千万计，花甚巨，叶大如车盖。微风吹之，撼撼如玉石之声。”

池侧有会仙桥，传为苏东坡一日游时偶遇何仙姑处。清宣统三年（1911年）台湾爱国诗人丘逢甲来游时有诗云：“我行会仙桥，有女来踌躇，未敢轻吟诗，恐或何仙姑。”

罗浮山不愧是道家仙山，不愧是葛洪严选的隐居避世圣地。在爬升了约三四百米之后，手机信号渐渐变弱，而眼前的景色也越来越有韵味，这里和别处的山不同，它自带一种人文的气质，即使是深山密林，却有一种苍劲古朴之风，就连山泉中的大石头，都似乎是被精心安置的，没有一丝杂乱无章之感，它们立刻能让你联想到静修、禅定。

摩崖石刻中规格最大的为白鹤洞景区篆体“罗浮”二字，旧志云丈许，落款为“淳熙己亥（1179年）郡守洛阳吴男有书”。

俚语有云：“罗浮，罗浮，满山石头。”罗浮山的摩崖石刻遍山皆有，目前已发现200多处，就书体样式而言，篆、隶、楷、行、草诸体俱全；从规格上看，有的小中见大，自有天地，有的斧山凿壁，作擘窠大字；从内容上看，有最悠久的宋代摩崖“长寿涧”，有字数最多的“逃闇记”，还有相传为“飞仙剑书”的“朝吴暮粤，水天一色。长啸归来，山青月白”等。有字、有词、有诗，或文、或记、或传。凡此种种，令人叹为观止。

燕子岩下方的这块摩崖石刻，字迹为拙朴的魏碑繁体，很难看懂。查地方志书，原来明朝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冬，时任惠潮兵备道副使的任可容游罗浮山，赋诗一首，博罗的张萱书之，刻于此石。

绝巘嶙峋一振衣，仙姝避客锁岩扉。

月中环珮归何处，天上霓裳事已非。

杳霭渐向青嶂合，乡心忽傍白云飞。

惭无谢眺惊人句，搔首峰头问太微。

绝巘（yan，第三声），这里指极高的山峰。

罗浮山荔枝最早的记载，可能是载于《齐民要术》的竺法真《登罗浮山疏》：“荔枝冬青，夏至日子始熟，六七月可食，甘酸宜人，其细核者谓之‘焦核’，荔枝之最珍者也。”竺法真，为后人留下“焦核”荔枝的珍贵史料，一份宝贵的文化遗产。

罗浮山荔枝历来是古代文人雅士的吟咏之物，他们说起罗浮，大多会想起那满山遍野的荔枝。盛唐诗人殷尧藩《送刘禹锡侍御出刺连州》：“梅花清入罗浮梦，荔子红分广海程。”晚唐文学家黄滔有《寄罗浮山道者二首》：“谁到月明朝礼处，翠岩深锁荔枝烟。”在黄滔笔下，罗浮山的荔枝已不仅仅是令人垂涎的佳果，更是让人神往的胜景。到了明初岭南才子孙蕡的《忆罗浮诗》，已有“罗浮此日南薰转，无数漫山荔子红”之句，可见荔枝在罗浮山的种植规模。

此次行旅，我们也是一日游。行走在罗浮山半山腰的朦朦细雨中，感觉吟诵“裴回苍梧野，十见罗浮秋”、“罗浮山下四时春”、“晓望罗浮正郁苍”的古诗人们，并没有走远。作为前行者，他们不时沉浮闪现在我们的记忆与思考的脑海中，只要敞开心扉，他们就会不时地给我们带来诸多的智慧和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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