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猫（散文）

峰儒

作者：峰儒美篇号：10242158（图片来自网络） 夜深了，我的意识本欲沉入无梦的深谷，偏生被对面屋顶上凄厉的叫声所惊扰。那声音长久不绝，尖利地划开寒夜的静寂，仿佛一把生锈的锯子，在冻僵的月光里，一下下割着人薄脆的耳膜。这声音是挣扎的呼号，是灵魂在皮囊里辗转反侧，似乎它要拼尽全身气力，从一件过于紧窄的皮毛牢笼中挣脱出来，将自己彻底释放。 终于披衣起身，我踱至窗前，寻声而望。寒冽的北风正掠过城市上空，那风似有某种神秘莫测的托举之力，竟将一轮清冷的月亮缓缓托起，恰恰好悬在了对面那沉默的屋脊之上。就在这月辉流泻、光影清晰的一刹那，我分明看见了那只猫——然而，那分明又是一团空洞的轮廓。月光毫不费力地穿透了它的身体，径直洒落在灰暗的瓦片上，仿佛它只是一个被虚空所占据的容器，一个徒具猫形却内里荒凉的影子。 它的叫声，那些之前刺穿长夜的锐利声音，此刻纷纷从空中跌落下来。它们坠落在冰冷的地面，竟也神奇地蜷缩、凝固，化作了满地枯叶般卷曲的形状。风一过，这些“声音的枯叶”便瑟瑟滚动，发出窸窣的微响，如同某种隐秘的细语，在寒霜铺就的庭院里辗转着，寻找着归宿，或者连归宿也一并丢失了。 我凝望着对面屋顶上那只月光下近乎透明的“猫”，心头先是惊疑，继而却涌起一阵奇异的了然。原来方才那声嘶力竭的哀鸣，并非仅仅出自喉舌之困——那是灵魂在挣脱肉身樊笼时发出的裂帛之声！它要舍弃这身皮毛，这具沉重而有限的形骸，如蝴蝶奋力撕开茧壳，只为飞向更辽阔的黑暗或光明。这皮毛，于它竟成了最贴身也最沉重的枷锁，以至于必须以彻夜不息的悲鸣为代价，才能奋力撬开一条缝隙。寒风凛冽依旧，月光愈发清冷。那屋顶上透明的轮廓，竟在我凝望之际渐渐融化，最终消隐无踪，如同水滴渗入干燥的沙地，未曾留下丝毫痕迹。唯剩下一轮孤月，依旧悬在空茫的屋顶之上，照耀着下方无声的尘世，也照耀着我窗前的虚空。于是，屋顶上那团曾为声音所占据的虚空，便永久地悬在了我的记忆里。当夜复归沉寂，我枯坐良久，方才惊觉，自己这身温热的人间皮囊，亦何尝不是一件随身的牢狱？我们何尝不都在里面挣扎，发出过无声的嘶鸣？只是我们的声音太沉重，终究无法轻盈地散落成枯叶的形状，只得在血肉深处回旋、消沉。那只猫最终解开了它的皮毛之结，以彻底的“空”遁入了月光深处。而我，连同那满地卷曲的枯叶声响，依旧被囚在这尘世的形骸之内，唯有在更深、更长的寒夜里，侧耳倾听——听那来自灵魂深处的挣扎，听那渴望解脱而不得的、无声的呼喊，在身体的四壁间，徒劳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