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徐州】同城徐州

百灵鸟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美图:致谢网络</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半生的光景,不知不觉地,竟都给了徐州。</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起初,这给予并非情愿。像一粒被风偶然卷来的种子,落在了一片既非故土也非梦土的陌生地界。那时只觉得这里的街道过于平直,少了些山城的婉转;这里的方言过于硬朗,缺了些水乡的糯软。天空是北方常见的那种高远,云走得快,风里总带着黄河故道沉淀下来的、微茫的沙尘气。我像个生疏的客人,客客气气地住着,心里却总惦念着远方。</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是某一个深秋的傍晚,我穿过云龙湖边那片已经开始萧瑟的芦苇荡。夕阳像一颗巨大的、熟透了的柿子,沉沉地挂在九节山的轮廓线上,把整个湖面,连同那枯黄的苇秆,都染成了一种温暖的、琥珀色的稠浆。风过时,万头芦花一起颔首,瑟瑟的声响里,有种说不出的、宽厚的静谧。我站在那里,忽然觉得心里那根绷了许久的、属于异乡人的弦,松了一松。这片土地,它不以柔媚示人,它的好,是要你在这样的风、这样的落日里,站得久了,才能咂摸出滋味来的。那滋味,初觉粗砺,再品却有回甘。就像这湖,看似一览无余,底下却沉着千百年的泥沙与故事。于是,那“给予”便从被动的承受,渐渐成了主动的交付。交付我的清晨与黄昏,交付我的寂寞与忧伤,交付我最好年华里的憧憬与跋涉。并且,这交付还看不到尽头,仿佛还将继续下去,直到我与这土地的颜色、气息最终融为一体。人生能有几个“半生”呢?这一个,确凿是给了徐州了</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这交付的光阴里,便“遇见很多人”。他们从四面八方来,又往五湖四海去,或长久停留,或匆匆一瞥。卖早点的大娘,天不亮就支起油锅,炸着金黄酥脆的“八股油条”,她的手粗糙而稳当,脸上总带着一种对生计笃定的淡然;博物馆里偶遇的老者,对着一块汉画像石能自言自语半个时辰,将那些车马出行的纹路讲得活灵活现,眼里闪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光;共事过的同事,在某个加班后的深夜,拎着几罐啤酒爬上办公楼的天台,指着脚下璀璨又陌生的灯火,说起自己远在东北的雪原家乡……他们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轨迹与气味,像一道道风格迥异的风景,在我生命的幕布上交错投影。有的浓墨重彩,教我识得生活的韧性;有的淡雅写意,让我看见坚持的纯粹。正是这无数道“风景”的叠加与晕染,才构成了我在此地全部的生活光谱,不单调,亦不芜杂,是一种丰盈的、接地气的热闹。</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而在这无数的“风景”深处,有一种底色始终未曾变过,那便是“那种原著的徐州味”。这味道,不在高楼广厦的玻璃幕墙反光里,而在清晨夹河街早点铺子蒸腾的热气中,在黄昏户部山石板路上悠长的叫卖声里,在夏日黄河故道边摇着蒲扇下棋的老人不紧不慢的落子声中。它是一种根植于“中”的从容——不南不北,亦南亦北;一种糅合了“古”的浑朴——楚汉的雄浑早已化入街巷的肌理,不着痕迹,却无处不在。这味道孕育出的,是一种骨子里的“超我”:那是在酒桌上“白滴、啤滴、红滴”三中全会的豪气底下,藏着的处事的分寸与仗义;是在“乖乖隆地咚”的惊叹调侃背后,对生活本真乐趣的不懈追求;是面对历史沉浮与现实变迁时,一种“大风起兮云飞扬”的开阔,与“曳尾于涂中”的淡泊相混杂的奇特心态。这“超我”仿佛一个古老的罗盘,无声地校正着我这个外来者最初的浮漂与轻狂,让我慢慢懂得何谓“在地”的厚重,何谓“生根”的踏实。</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后来,城市确乎是“你说,越来越好”了。故黄河水清了,高架桥飞架南北,崭新的商圈闪烁着时尚的光泽。地铁四通八达,徐州也成了全国旅游胜地之一。人们微笑着,谈论着房价、学区、新开的网红店,步履匆匆地汇入时代的洪流。这微笑是崭新的,属于“本我”的,是对更好生活的真切向往与努力。然而,我总在某些时刻,看见那“超我”的痕迹,像古陶器上隐秘的裂纹。或许是在某个巷口,听到两位老人用最土的腔调争辩着刘邦项羽到底谁更“有种”;或许是在一家装潢现代的餐馆里,尝到一道菜,那厚重的口味分明还带着千百年前彭祖庖厨的余韵。新的“本我”在欢欣地建造,旧的“超我”在沉静地守望。这座城市,便在这微笑的“本我”与沉默的“超我”之间,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充满张力的平衡,日日生长,却又日日回望。</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于是,便也学了几分这土地的性子,会“贪欢于你的良宵”了。这良宵,或是夏夜与三五友人坐在大排档的塑料凳上,就着毛豆花生、喝着扎啤,看炭火明灭,听市声鼎沸,直到月过中天,浑身都沾满了红尘的暖意与倦怠。或是秋晚独自走在滨湖公园,看一轮明月,清冷冷地浮在云龙湖墨玉般的湖心,清风过处,水波不兴,只有远处山寺隐约的轮廓,像一句淡到极处的禅偈。此时醉眼相看,醉非酒醉,而是情醉,醉于这人间烟火的浓烈,亦醉于这天地清辉的孤高。这“贪欢”,是向生活本身的一种沉醉与缴械。</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也渐渐明白,“寻差了罗盘经的,不只有你,还有我”。我们曾怀揣各自精准的蓝图而来,要寻找功名,或寻找诗意。然而这土地,自有它不可测的磁力。它用一场不期而遇的雪,让你驻足;用一缕从寻常院落飘出的腊梅香,让你恍惚;用一位故人离去后空出的茶杯,让你怔忡。最初的罗盘所指的方向,或许早已偏离。你寻找事业,却找到了街角一家陪你渡过难关的小面馆;你寻找爱情,却找到了一帮可以醉后哭笑、无事不扰的老友;你寻找归宿,却发现归宿不在某个具体的地址,而在你与这片土地一次次沉默的对话里,在你口音里那不自觉掺入的、生硬的徐州腔调里。这偏离,不是迷失,而是一种更深切的“寻得”。</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故而,那所谓的“品庐境界”,于我而言,便不在幽居雅室、莳花弄草的刻意里,而“只在往返山水间,乐此不疲”。这山水,是徐州的山与水。是春日里,爬上不甚高大的云龙山,看漫山新绿如何一点一点,吞噬掉残冬的颓唐;是夏日暴雨后,看黄河古道公园里,浑浊的水流如何裹挟着旺盛的生命力,奔涌向东;是秋深时,驱车去看邳州那一片金色的银杏林,踩着厚厚的落叶,听那沙沙声响里,光阴碎裂又重组的韵律;是冬晨,踏着薄霜去探访淮塔的松柏,看青翠如何凝固在肃穆的寒气里,与那些石刻的姓名一同沉默。这“往返”,是身体的行旅,更是心神的栖居。在山的厚重里,放下尘世的轻飘;在水的流变中,照见自身的恒常。乐此不疲,只因这山水已非客体的风景,而是生命舒展其间的、无限延伸的庭院。</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半生已过,半生方长。徐州,这片曾经陌生的土地,如今是我呼吸的节奏,是我梦境的底色,是我所有故事得以展开的、辽阔而坚忍的纸页。我将我那已然过去的半生光景,连同尚未到来的那些,一并,继续给予你。在这给予与获得之间,在“超我”的浑厚与“本我”的新鲜之间,在无数次“寻差”又“寻得”的旅程之间,我且贪享着你的良宵,醉看你的明月清风,往返于你的山水,做一个心甘情愿的、半途而来的徐州人。</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