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志贩牛解民忧

午夜春秋

《古今大八甲》系列历史小说明朝篇之节选，期待您的多多指教。

　　黄颐，号万一郎，是罗城黄开基祖隆公（号千一郎）的大儿子。他一早出门查看庄稼，刚回家就去罗水河挑水。黄颐站在码头旁边，放下水桶抬头仰望，只见一轮红日在东方冉冉升起，丝丝缕缕的朝霞如少女的脸颊，悄悄地晕染开来。河边丛生的簕竹间，清脆婉转的鸟鸣声此起彼伏，宛若大自然谱写的晨曲在耳畔回响。太阳斜射在河面上，波光粼粼，映照出远处黛色的山影。黄颐被眼前的景色陶醉，罗水河犹如一条灵动的青绸带，缠绕在垂柳依依的河床上，好几条载着货物的竹排，有的顺流远去，有的逆流而上。河水轻轻拍打着河岸，那潺潺的流水声，恰似一曲爽心悦耳的客家小调。

　　黄颐将目光扫向河畔时，清脆的鸟鸣里，突然混着几声急促的争执——不远处的田垄上，邻村的阿旺正拽着牛绳青筋暴起，嘴里嘟嚷着，一副决绝的样子始终不肯松口：“这牛我家要耙五亩水田，你家晚三两天再耕不行？”阿旺攥紧牛绳，指节泛白，自家急着耕田，同时也在嘀咕，廖叔廖婶为人诚实善良，在村中总是助人为乐，如今有求于自己，甚至到了哀求的地步，实在不忍拒绝。被拒的廖叔蹲在田头叹气，眼睛泛红，手里握着锄头，汗水沾满脸颊。他抬起右手用衣袖抹拭额角上的汗渍，青筋凸起的左手紧紧地抓着锄头柄，肩膀微微耸动。在田垄另一头的廖婶，放下锄头趋步行近阿旺，使劲站直本已有些驼背的腰，满脸堆笑地说：“旺哥啊，等你耙完田，再借牛给我家用用吧，你放心，涯会割靓草把牛喂养好的。”阿旺微微点头并“嗯”了一声。阿旺正准备迈步离开，附近的张婶手里拿着秧苗，一只裤脚长一只裤脚短地边跑边喊：“阿旺哥，到时也借牛给涯用用啊！”阿旺扭头望了望，默不作声就离开了。围观的村民渐渐聚拢，七嘴八舌诉说着缺牛的苦——有的全家老小徒手挖地，手掌磨出血泡；有的为借牛跑了五六个村子，连牛毛都没见着。黄颐知道廖叔家的牛前些天染病死了，春耕无牛，寸步难行，尽管厚着脸皮找遍亲戚朋友借牛，可惜有牛的人家太少无法借到，其实呢，人人都在为春耕焦急，怕错过季节。

　　再往对岸眺望，大部分的村民拖男带女，无论男女老少，头上都顶着竹笠，或高或低地挥舞着锄头在垦地，仅有个别的在用耕牛耙田。去年官府推行弘治中兴，出资兴建水利，动员百姓开荒垦地，罗水河两岸垦出大批耕地，可耕牛却成了稀罕物，人垦十天地，不及牛耙半天来得快。锄头挖土费时费力，远不及耕牛犁耙翻出的泥土那样细碎，田垄也没那么规范。黄颐若有所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扁担，知道时下牛少地多，要赶农时非得有牛助力不可，而耕牛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凝神于沉思中的黄颐，也想起自家几年前因缺牛误了插秧，父母那焦急得彻夜难眠的样子，依然铭刻在记忆里，指尖攥紧水桶耳的力道又重了几分，眉峰凝住不动，目光扫过乡亲们磨出血泡的手掌，贩牛的念头在心底扎了根：既可缓解乡亲缺牛之苦，又可趁机赚钱发展家业，更能秉承父亲以孝友为本的谆谆教诲，助力客家族群在八甲站稳脚跟，以期实现“任从随地立纲常”的祖训。黄颐眉头微蹙，只是社会并不安宁，部分瑶民因生计所迫，经常结伙拦路抢劫，防不胜防，贩牛途中难免多艰险，万一有失，又如何对得住家人？但主意已定，也就不再迟疑，决定将计划告诉父亲，并争取支持，旋即递桶装水，魁梧的身躯挑着沉甸甸的水，也挑着沉甸甸的打算，脚步稳健地赶回家。

　　回到家搁下水桶的黄颐，见父亲千一郎正和邹福德伯伯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闲聊。他从小便认得这位邹伯伯——成化年间从福建武平迁来八甲官河开基，和自家算是老乡亲。黄颐心想两位长辈见多识广，正好请教，便快步上前问好，寒暄过后，在跟前的鹅卵石上坐下，望向父亲轻声道：“阿爸，我有个想法想跟您和邹伯伯说说，盼着你俩帮我参详参详。”千一郎闻言愣了愣，凝神打量着儿子，片刻后以平和的口吻应道：“什么主意？你尽管说。”邹伯伯也笑着点头鼓励。黄颐端起石几上的粗瓷碗呷了两口茶水，放缓语气道：“听闻电白那边有个大牛市，咱们八甲牛少地多，我想试着做贩牛生意，不知可行与否？”虽然拿定了主意，也备好了说辞，但身为晚辈，礼数上终究要周全。

心直口快的邹伯伯当即接话：“贤侄这想法准行！如今官府鼓励开荒，乡亲们无牛耕地急得团团转，贩牛既顺应市场需求有利可图，更是为大八甲造福的好事！”千一郎待他话音刚落，拿起竹烟杆在石沿上敲了敲，神情凝重地接话：“福德兄说得在理，只是八甲到电白足有五六十里路，沿途尽是荒山野岭，不仅有野兽出没，还常有不法之徒拦路抢劫，风险不小。”他望了眼儿子，继续道：“你虽然练过些拳脚，寻常三五人近不了身，但贩牛带财，风险更大，必须要多留个心眼。”邹伯伯也附和道：“是啊，我去电白走过官道，不少路段荒山野岭、路窄林密，周旋不易！”

　　邹伯伯停了停，忽然加重语气：“尤其要提防两处险地——罗坑官道上的‘鬼见愁隘口’，两侧是陡峭石壁，中间通道仅两三尺宽，石壁长满带刺野藤，劫匪推几块大石就能堵死路，去年有货郎在那遭遇蒙面瑶民拦路抢劫，扔了咸鱼箩筐才侥幸逃脱，裤子被藤刺刮得稀巴烂，皮肤渗血导致感染，请郎中医了两个月才治好；往电白方向再行两里的‘鬼哭林’，树干歪扭、枝叶遮天，正午也暗如黄昏，风吹树梢似女人哭泣，劫匪常在那里设陷阱作案，曾有外地人施救货郎时，不慎掉进陷阱丢了性命。”他拿起茶碗呷了两口，叮嘱道：“黄颐呀，这两处经过时，务必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打醒十二分精神。”

黄颐听得频频点头，喉结悄悄滚动了一下，指尖不自觉摩挲着竹烟杆，眉峰蹙得更紧——这两处名字带“鬼”的地界，想来是凶多吉少，自己须加倍小心，解乡亲之困、兴家业是责，念妻儿安危是心，此行必须小心谨慎。待两位长辈说完，才从容回应：“阿爸、邹伯伯放心，我已约了邻村猎户阿武和阿松同行。去年山中有野猪伤人，阿武仅凭一张弓三支箭就将野猪射死，既护了乡亲又没伤牲畜；阿松曾在瑶区迷路，凭着瑶语跟山民借宿避险。他俩常走电白官道，脑瓜灵活、臂力过人，贩牛获利必按功分配，绝不独吞，咱们昼行夜宿，谨慎些便无大碍。”千一郎听儿子这么一解释，眼底掠过一丝赞许，便爽快地答应：“好，就按你的计划办，若缺本钱，我会支持。”邹伯伯也笑着拍了拍黄颐的肩膀：“贤侄这般有勇有谋，将来必能成大事！若需伯伯帮助，尽可开声，我也会跟住在官道附近的朋友打个招呼，以便多个照应。”长辈如此关心，黄颐很是感动，一再作揖致谢。

　　晚上，黄颐将贩牛的计划仔细告诉夫人曾太。曾太眼眶微红，伸手摩挲着墙上挂着的大刀刀柄——那是黄颐平时出远门及打猎用的家伙，她轻轻取下大刀装进布套，又转身从灶房里端出一大碗煎饼，用油纸裹好放进黄颐随身携带的布袋里：“你处事周全，又有阿武阿松同行，涯放心得下，但这大刀必须带上，还有这煎饼也带上些，出门风餐露宿，相公须处处小心。”她抬手抚平黄颐衣襟的褶皱，指尖带着灶火的余温，“家里的事我会照看好，阿顺叔平时少外出，加上老爷子身体尚健，孩子们又有奶奶帮忙带，您不用太担心，只需记得‘不义之财莫取，险地不贪近路’，平平安安最重要。”黄颐轻抚夫人软柔柔、暖融融的手掌，心里满是踏实，连声“嗯嗯”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