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美篇号:58689323</p><p class="ql-block">文 字:虚空婆婆</p><p class="ql-block">图 片:手机拍摄</p> <p class="ql-block">“月是小春春未生,节名大雪雪何曾。”没有一丝雪迹的大雪节气,脑海里突然蹦出杨万里的诗句,不由得望向窗外。达拉斯的冬夜是一块青灰色的、洗得发硬的粗布,严严实实地蒙住了天穹。没有星子硌手,更不见雪的影踪。</p><p class="ql-block">东方长安城里的大雪节气,亦是如此,只余下黄历上一个清冷的符号,与暖气房里干燥的风。然而这“雪何曾”三字,却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突然插进记忆的锁孔,“咔嗒”一声,竟扭开了我一个童年的冬天。</p><p class="ql-block">我童年的雪,是有分量的。不是那种江南的、带着潮气的雪沫子,而是北方原野上,被西伯利亚的风锤炼过的、颗粒分明的雪。</p> <p class="ql-block">记忆里最鲜活的,是母亲缝的那双草绿色棉手套。我打小冬天就冻手,冻疮年年找上门,母亲便用厚实的棉布裹着蓬松的棉絮,一针一线细细纳缝。她还特意缀了根绳,让手套能挂在脖子上,免得我贪玩弄丢。</p><p class="ql-block">手套戴在我细瘦的手腕上,总显得有些肥大松垮,草绿色也褪得旧了,像经了几场春雨沤过的草叶,泛着几分憨厚的黄绿。可那暖和是实打实的,棉絮裹着掌心,密不透风的暖意顺着指尖漫上来,把寒冬的冷意都挡在了外面。</p><p class="ql-block">记得有一年大雪,真真是“大雪”。清早起来,窗外是一个被捂住了所有声音的世界。雪片子不是飘的,是簌簌地、一团一团往下坠,沉甸甸的,有指甲盖儿般大。我戴上那副肥大得可笑的手套,冲到楼下,急急地伸出双手去接。</p> <p class="ql-block">雪花落在草绿色的棉布上,并不急于消融,反倒能完整停留片刻。那是六角形的精灵,边缘缀着茸茸的细棱,每一道纹路都精巧得不像话。像月光编织的蕾丝,又像梦境里凝结的霜花,棱线分明却又裹着一层朦胧的白,连最细微的分叉都清晰可辨,仿佛大自然用极细的笔触勾勒出的艺术品。</p><p class="ql-block">我屏住呼吸凝神望着,看它静静卧在我的“绿手掌”上,即便浸在室外的严寒里,六角的轮廓依然锋利得能映出微光。片刻后,一丝体温顺着棉绒悄悄透过去,那冰清玉洁的晶体便倏地一陷,化作一粒极小的、亮晶晶的水珠,顺着棉纤维的纹路慢慢渗进去,没了踪迹,只留下一点微凉的湿意。</p><p class="ql-block">我就这么接着,一片,又一片,像个贪心的孩子,想接住整个天空的馈赠。手套的指尖很快就湿透了,冰凉的湿意慢慢浸上来,可掌心却还是滚烫的。那冷与热交织的、鲜明的触感,连同雪花在掌心化开时那一声几乎听不见的、满足的叹息,一起烙进了骨头里。</p> <p class="ql-block">那时的夜,也因雪而不同。雪后的夜晚,没有月亮也不要紧。厚厚的雪毯铺在地上、屋檐上、光秃秃的枝桠上,自己便会发光。那是一种柔和的、清冽的、饱含水分的微光,从每一寸洁白里幽幽地透出来,把黑夜濯洗成一种透明的藏青色。小伙伴们管那叫“雪光”。在雪光里,世界是清晰的,又是梦幻的;轮廓分明,却又温柔得没有一丝阴影。</p><p class="ql-block">人走在路上,脚步声被雪吸了去,只留下“咯吱咯吱”的、富有弹性的闷响,像大地沉睡中安稳的鼾声。第二天清早,常是“天光濯濯”。一夜的北风,将天空刮得如青瓷一般明净透亮,没有一丝云翳。阳光毫无阻碍地泼洒下来,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千万颗细碎的金刚钻似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那是一种充满了力量的、宣告严寒与晴朗同时君临的辉煌。</p> <p class="ql-block">如今,这样一夜之间改换天地的“濯濯”情景,确实是很少见了。城里的雪,总是下得犹豫,下得吝啬。往往是听见天气预报心中雀跃,晨起撩开窗帘,却只见地上薄薄一层潮痕,像美人隔夜的、未能畅快流下的泪。不等日头完全出来,便被车辙与人迹践踏成一片灰黑的泥泞。</p><p class="ql-block">那吞没一切声音的静谧,那照亮长夜的雪光,那能将整个世界简化成黑、白、湛蓝三色的、大刀阔斧的晴朗,都成了记忆深处偶尔泛起的、有些失真的旧画。</p> <p class="ql-block">此时窗外的夜色,依旧沉静而干瘪。我知道,今冬这场名义上的“大雪”,无论是在东半球还是西半球,都是不会来的了。我缩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童年手套里,那湿漉漉的冰凉与暖烘烘的踏实。</p><p class="ql-block">也许,我怀念的,并非雪本身。我怀念的,是那样一个值得用一双肥大的、不合手的手套,去郑重其事地迎接一片雪花的自己;是那样一个天地尚有耐心,用一整夜的沉默,为我酝酿一个“濯濯”清晓的世界。</p><p class="ql-block">雪未曾来,而那个戴着草绿色手套,仰头承接整个天空的女孩,也未曾真正离去。她只是静默着,站成了我体内一尊小小的、固执的雪人,在每一个无雪的“大雪”之日,用记忆里残存的微光,濯洗着这日益浮躁的尘世之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