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无高下 事无贵贱

雪地狼

晨光爬上山脊，我扛起锄头走进田里。

泥土沾在裤脚，像年岁刻下的印记。

一锄一锄翻过黄土，汗珠滚落，渗进大地的皱纹。

这土地不说话，却记得每一道犁沟的深浅。

谁说躬身不算挺立？在这片寂静的山坡上，

我耕种的不只是庄稼，还有活着的尊严。

我俯身向土，土也托起我的影。

锄头起落，是心跳与大地的应答。

泥点爬上裤管，像岁月盖下的章，

不声不响，却刻进骨血。

我不曾站得笔直，可脊梁从未弯折——

弯下的是腰，挺起的是命。

黑暗深处，光从头顶亮起。

岩壁间回荡着铁锹刮擦的声响，

煤灰覆在脸上，唯有眼瞳仍燃着星火。

一车黑金推往地面，照亮万家灯火，

而他们的名字，埋在巷道编号里无人知晓。

可那盏头灯照见的，何止是矿脉？

是脊梁弯下时，撑起的整片人间。

巷道深如命运的褶皱，我们一步步踩进去。

铁锹刮过石壁，像在黑暗里写诗。

脸上糊满煤灰，只剩眼睛还亮着，

那光不照前程，只照脚下方寸。

推车碾过轨道，载着黑金升向天光，

而我们，把名字留在编号的尽头。

可那头顶一束微光，

照见的从来不是煤层，

是人，在深渊里仍不肯低头的魂。

高楼如林，玻璃幕墙映着流云。

他在百米高空悬着，像一只逆风的鸟。

水枪喷出银线，冲刷城市的脸庞，

风在耳边呼啸，脚下是渺小的车流。

有人抬头说：“那是谁家的孩子？”

可谁不是从泥里长出来的树？

站得再高，根仍连着同一片土。

风在耳边喊，云在脚下流，

我悬在百米之外，像一粒尘，也像一片叶。

水枪喷出银线，洗去城市的倦容，

而我的手，早已被风磨出老茧。

有人问：“不怕吗？”

怕，可脚下的城，住着我的娘亲。

高处不胜寒，可低头一看——

那车水马龙里，有我孩子的笑声。

我悬着，却扎着根，

根在泥土，心在人间。

油锅沸腾，热气裹着香气窜上街角。

竹笼掀开，白雾中浮起一张笑脸。

筷子一挑，金黄酥脆的油条递出摊口，

塑料袋窸窣，装进清晨的第一口暖意。

火候掌握在掌心，生活熬在锅里。

他不说伟大，只说“趁热吃”。

可这烟火人间，不正是由这样的手煨着？

清晨五点，炉火先于太阳醒来。

油锅翻滚，像在唱一首老歌。

面团在手中翻飞，一拉一折，

炸出金黄，炸出人间烟火。

有人匆匆来，拎走一根油条，

我说：“趁热吃。”

不说辛苦，不说冷暖，

只把热气递进他们的清晨。

这双手从不上镜，

可多少人的胃，

是被这样一双粗糙的手，

轻轻暖过的？

她站在玻璃大厦前，风掠过西装下摆。

公文包提得笔直，像握着一把剑。

高跟鞋敲击地面，节奏清晰如钟。

有人笑她太讲究，可她知道——

整洁是尊严的外衣，微笑是无声的宣言。

阳光洒在肩头，不是恩赐，是她一步步走来的证明。

写字楼里没有锄头，但她的战场，同样需要勇气。

我踩着高跟，走过玻璃幕墙的森林。

风卷起裙角，像在试探我的决心。

包里装的不是装饰，是方案、是争辩、是深夜的灯。

有人笑我太板正，可我知道——

整洁不是取悦，是自重。

这里的战场没有锄头，

可每一行字，都像在开垦荒地。

我站在这里，不是谁的影子，

是我自己，一寸一寸走出来的光。

实验室静得能听见笔尖划过纸面。

阳光斜照，书页翻动如蝶翼轻颤。

他写下一行公式，又凝神望向窗外。

世界在玻璃器皿中反应，也在他脑中推演。

没有轰鸣，没有尘土，可思想的耕耘，

从不比任何劳作更轻。

一张桌，一台电脑，也能撑起一片天。

笔尖划过纸，像犁过思想的田。

数据如苗，在寂静中抽枝。

窗外阳光斜落，照在公式上，

像照进未来的缝隙。

我不挥锄，不扛镐，

可脑中的推演，

比铁锹更沉，比烈日更灼。

这方寸书桌，也是我的原野——

种下疑问，收获可能。

没有掌声，没有喧哗，

可世界，正悄悄被这些安静的手，

一寸寸改变。

月缺不改光，剑折不改刚。

手脏了，心未必浊；

衣干净，魂未必轻。

这世间所有认真活着的人，

都值得被阳光照到。

月缺，光仍在；

路远，步不停。

有人在土里种下希望，

有人在暗处托起光明，

有人在高处洗净尘埃，

有人在街角煨热人间，

有人在楼宇间挺直脊梁，

有人在静默中推演星辰。

业无高下，事无贵贱，

唯有认真活着的人，

才配得上这人间晨光。

你看那阳光洒落处——

哪一寸，不是由千万双手，

一寸寸托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