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温情】那些年，那个大院，那些个冬天

向海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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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这几天，我徜徉在居家附近的公园里，看着湖面上已经冻结的薄薄冰层，却早已不见七、八十年代那种“万里雪飘”的北方冬天常有的豪迈景象。作为北京部队大院长大的孩子，我的关于儿时冬日的所有记忆，都是那些年，那个大院，那些个冬天里栩栩如生、有血有肉的往事，那一幕幕场景、一个个故事，每每想起，既像颗颗珍珠串联起来的闪亮的日子，更似一团团火苗在胸膛里燃烧，时刻令人温暖、令人热血沸腾。

那些年的冬天，“冬储”是北方各地入冬后最重要的大事之一。我所生活的北京部队大院，冬储核心设施就是统一规划的地窖。那时楼前每家每户都有一口方形铁皮盖地窖，用拉手掀开后能看到固定木梯或者铁梯通向地下。地窖里一般会铺上一层厚厚的干沙土，用来给蔬菜防潮防冻，靠墙搭着简易木架，可以分层摆放大白菜或者大葱等蔬菜，而土豆、胡萝卜则会直接埋在沙土里。地窖顶部会安装一个15瓦左右的灯泡用来照明。当然，地窖也曾是我们一帮大院子弟经常玩打仗游戏和捉迷藏的好去处。

那时每年一到11月初，大院的部队后勤部就会用卡车把大白菜、土豆、胡萝卜等冬储蔬菜运到大院空地上，一般按户配额分配。大白菜是冬储的绝对主力，每户按人口分100斤，我们家五口人大概有400多斤、近100颗。挑选大白菜时也有讲究，一般是选包心紧实的，外层老叶不剥用来保护内层。每家还有100斤左右的土豆、胡萝卜，放地窖时要一起埋进沙土，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开盖通风，防止霉变和发芽。条件好的家庭，还会额外买些白萝卜（可以腌咸菜）、大葱，存放在地窖里作为补充。刚买来的蔬菜特别是大白菜，要经过晾晒、去杂、控湿、分储等预处理后，才能放入地窖保存。

此外，大院的妈妈们还会在夏秋季节，趁西红柿、豆角、茄子大量上市且价格便宜时，集中准备一些自制菜，像制作西红柿酱，一般是先将西红柿加工蒸熟后，再用消毒后的葡萄糖瓶等装填密封起来保存，还有豆角、茄子则切片或切条后，拉根铁丝晾晒成干。那时多数家庭就靠这类自制的食物，给蔬菜匮乏的冬天餐桌上调剂丰富口味。

记得八十年代初有一年，北京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刚进入十一月中旬，一场大雪就给部队大院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毯”，也覆盖了楼前每家的地窖口前高高堆起的冬储大白菜。

那年我还在上初中，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妹妹和弟弟。爸爸是局里的干部，难得有空回家，妈妈是大院卫生所的医生。下雪第二天正赶上周末，整个院子里家家户户都在忙活着，我们也全家总动员一齐上阵，开始了冬储大行动。

“今天要把这些大白菜都搬进地窖，动作要快点，别冻着了！”妈妈一边说着，一边给弟弟妹妹们穿上厚厚的棉衣棉裤，戴上棉手套。我脚上踩着爸爸部队发的军用棉鞋，裹得严严实实，带着两个小跟班随着妈妈来到楼前的空地上。爸爸早一步在那里忙活半天了，地上已经摆满晾晒的修理过的白菜。我们一起动手，扫掉盖在白菜上的塑料布和麻袋片上的积雪、搬开压着的石头，再合力移除几块大塑料布和麻袋片。我们照着妈妈那样，把白菜外层发黄、发蔫、有虫眼的老叶或者外层沾雪的菜叶都剥掉，然后摊开搁地上通风晾晒、去掉潮气湿气，只有这样才能放入地窖存放。隔壁的陈叔叔出公差，家里人手不够，爸爸眼看我们这边收拾得差不多了，就赶过去帮忙。

我那会儿已经是小男子汉力气挺大，负责把摆在地窖口的白菜往下搬，妈妈则负责在地窖里接着摆放，妹妹和小弟则负责递土豆和胡萝卜，把它们装进竹篮里，再由妈妈拎进地窖。地窖口不大，顺着梯子往下走，里面黑漆漆、凉飕飕的，但很干燥。妈妈先把顶上的照明灯打开，里面立马亮堂起来，只见木架子上已经铺好了稻草，我们把白菜一棵一棵码整齐，土豆和胡萝卜则分堆摆放，埋在沙土里，用塑料布盖好，防止受潮。“白菜要根朝下、叶朝上放着，这样不容易坏。”妈妈一边示范，一边给我们讲解。小弟学得很认真，却不小心碰掉了一棵白菜，叶子顿时散了一地，他急得快哭了，妈妈连忙安慰：“没事啊，慢慢来。”大家笑着帮小弟把白菜捡起来码好，把散掉的菜叶扔进框里。一个多小时后，我们终于把所有蔬菜都搬进了地窖并且整整齐齐摆放好。

爬出地窖时，我们的棉衣棉裤棉鞋上都沾满了泥土，两个小不点的手套也湿了，小脸和小手冻得通红。妈妈看着我们狼狈的样子，笑着说：“辛苦了孩子们，一会儿回家给你们蒸肉龙和糖三角吃啊！”我们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两个小不点更是欢呼雀跃起来。我们和爸爸打了招呼后，就迫不及待地跟着妈妈快步往家走。

回到家，妈妈先烧了热水让我们洗手洗脸，换下脏衣服，然后端起提前在暖气上发好的面，钻进厨房就忙活起来。那时候的条件，当然没有现在的家里“24小时”热水随心所欲地洗澡，要洗澡只能去部队大院的公共澡堂子。大家一般先在大热水池里泡透身子，再互相搓背去泥垢，最后再冲淋浴。小弟小时候都是妈妈带着去女澡堂洗澡，也算是早早就性启蒙了。

我带着弟妹玩了不久，厨房的蒸锅里就飘出了诱人的香味。当妈妈把热气腾腾的肉龙、糖三角端上桌时，我们仨早已两眼冒光、馋得直咽口水了。刚出锅的肉龙白白胖胖，褶子间浸着油润的肉汁，热气裹着酱香飘得满屋都是。妈妈先用菜刀把肉龙切成小段，装在搪瓷盘里端上桌。这是那个年代留给我记忆最深的美食之一，也是我最叹服的妈妈的厨艺之一。蒸好的肉龙松软得仿佛一抿就化，咸香的肉馅大多是肥瘦相间的猪肉、加葱姜末和酱油调味，也没有太多花哨调料。我们几个已经迫不及待、近乎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咬一口松软的面皮裹着咸香的肉馅，顿觉肉汁在嘴里爆开，暖乎乎的顺着喉咙往下滑，浑身的寒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小弟拿着最爱的糖三角，也是松软甜香，咬一口，面皮里裹着的甜甜的红糖馅，把他烫得直呼气跺脚也舍不得放下。妈妈笑着给他擦了擦嘴：“慢点吃，别着急。”又给我们每人盛了碗加了红糖的小米粥，粥里飘着几颗红枣，甜丝丝的格外暖胃。

那个晚上，我们吃得格外香甜，暖乎乎的香甜味从嘴里一直甜到心里，浑身的疲惫和寒冷都烟消云散了。爸爸回来后，听说我们帮着搬了一下午蔬菜，挨个摸了摸我们的脑袋，欣慰地说道：“不错啊！孩子们都长大了，懂得为家里分担了！”……

寒冬地窖里码得整整齐齐的蔬菜，餐桌上热气腾腾的食物，还有家人之间的温情笑语，像冬天里的一把火，温暖了整个寒冷的冬季。

如今，每每想起那些难忘的闪亮日子，那个冬天地窖里的泥土味、蔬菜的清香和肉龙糖三角的香甜味，依然清晰可辨，味犹在鼻，那是童年最温暖的记忆，那是家的暖暖味道，满是初冬的烟火气，也是一代人最深刻的怀旧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