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解律诗的层次结构和应该注意的问题（104）

蔡宝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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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律诗，特指八句四联的诗歌形式，包括五言律诗和七言律诗。与绝句相比，律诗篇幅更长，结构更复杂，就像短篇小说与微型小说的区别。掌握律诗的层次结构，就相当于掌握了建造诗歌大厦的蓝图。

让我们先来看一首经典七律，杜甫的《登高》：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这首诗为什么千百年来被誉为“七律之冠”？除了深沉的情感和精湛的语言，其完美的结构布局是关键原因。接下来，我们就以这首诗和其他经典律诗为例，一步步解析律诗的结构奥秘。

第一章：律诗的基本结构框架

1.1 律诗的四联结构

律诗共八句，每两句为一联，共四联：

首联（第一、二句）：诗歌的起始部分

颔联（第三、四句）：承接首联，进一步展开

颈联（第五、六句）：转折变化，推向深入

尾联（第七、八句）：收束全诗，留下余韵

这四联不是随意排列的，而是有着严格的内在逻辑，这就是我们要重点讲解的“起承转合”。

1.2 起承转合：律诗的结构灵魂

“起承转合”是中国传统诗文的结构章法，在律诗中体现得最为典型：

起：开头，引出话题，奠定基调

承：承接，延续发展，充实内容

转：转折，转换角度，推向深入

合：收合，总结全篇，升华主题

这四步就像音乐的四个乐章，或者戏剧的四幕场景，构成了律诗完整的表达过程。

解析杜甫《登高》的起承转合：

起：首联（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功能：以工笔对景起兴，营造全诗意境基调。

解读：此联通过急风、高天、哀猿、清渚、白沙、回鸟六意象叠加，勾勒出夔州秋日肃杀而孤寂的视觉与听觉画面，为全诗奠定“悲秋”之基。

承：颔联（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功能：承接首联景物，将空间与时间双重拓展，强化自然永恒与生命短暂的对比。

解读：此联将个人悲情融入宇宙宏阔的运转中：落叶如生命飘零，江水似时光无情。听觉（萧萧）与视觉（滚滚）交织，既是眼前实景，亦暗喻时代动荡与人生迟暮。

转：颈联（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功能：由写景转向抒情，浓缩个人身世之悲，将自然之秋升华为生命之秋。

解读：空间（万里）与时间（百年）再度交织，将个体命运置于广阔时空背景下，完成由景至情的深沉转折。

合：尾联（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功能：收束全篇，点明悲剧的根源与无奈，情感沉郁至极。

解读：此联将自然之秋、身世之悲、家国之痛拧成一股苍凉的终结，形成“悲愤深广而出路全无”的闭环。

第二章：详解“起”——如何开篇定调

2.1 “起”的功能与要求

“起”是律诗的门面，决定了读者对整首诗的第一印象。好的开头应该：

1. 点明主题或场景：让读者迅速进入诗歌情境

2. 奠定情感基调：是欢快还是忧伤，是激昂还是沉郁

3. 为后续发展留出空间：不能把话说完，要留有发展余地

2.2 “起”的常见方式

（1）景物起兴法

通过描写景物自然引出情感。如杜甫《登高》首联：“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两句描绘了登高所见所闻的秋景，凄清苍茫的基调立即确立。

（2）直抒胸臆法

直接表达情感或观点。如李商隐《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开篇即点明离别之苦，情感强烈直接。

（3）设问引发法

以问题开头引发思考。如崔颢《黄鹤楼》：“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以传说起笔，引发时空沧桑之感。

（4）叙事开端法

从一件事情开始写起。如杜甫《客至》：“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从居住环境写起，自然引出待客主题。

2.3 “起”的注意事项

避免太平淡：开头要有吸引力，不能过于平常。

避免太突兀：要与全诗协调，不能为了惊艳而脱节。

避免太满：要给后面的“承”留有余地。

让我们看一个“起”得好的例子，王维《山居秋暝》：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首联“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点明了时间（秋日傍晚）、地点（空山）、事件（新雨初霁），清新宁静的基调立即呈现，为全诗奠定了田园隐逸的基调。

第三章：详解“承”——如何延续发展

3.1 “承”的功能与要求

“承”是“起”的延续和发展，在律诗中通常由颔联承担。它的主要功能：

1. 充实首联内容：对开篇进行扩展和深化

2. 保持情感连贯：不能突然跳脱，要保持基调一致

3. 推进诗歌发展：为后面的“转”做好准备

3.2 “承”的常见方式

（1）顺承法

顺着首联的意思继续发展。如杜甫《登高》颔联：“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这是对首联秋景的扩展——从具体的“风、天、猿、渚、沙、鸟”扩展到宏观的“落木”和“长江”，视野更加开阔，情感更加深沉。

（2）并列承法

从不同角度并列描写，丰富画面。如王维《山居秋暝》颔联：“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月光与清泉并列，视觉与听觉结合，进一步描绘出山居的幽静美好。

（3）递进承法

在首联基础上递进一层。如李商隐《无题》颔联：“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在首联的离别之苦基础上，进一步表达思念之深、之切、之执着。

3.3 “承”的注意事项

避免简单重复：不能只是换词重说，要有实质发展。

避免脱离主题：必须围绕“起”的内容展开。

避免过于平淡：要有新意，但又不能突兀。

看一个“承”得巧妙的例子，杜甫《春望》：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首联写国破城荒的宏观景象，颔联“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则从宏观转入微观，从景物转入人情——连花鸟都为之伤感，更何况人呢？这既承接了首联的悲凉氛围，又通过拟人手法将情感深化，自然过渡到后面的个人感慨。

第四章：详解“转”——如何巧妙转折

4.1 “转”的功能与要求

“转”是律诗最关键也最见功力的一环，通常由颈联承担。它的重要性在于：

1. 避免平铺直叙：让诗歌有波澜、有起伏。

2. 开拓新的层面：从景到情，从外到内，从古到今等。

3. 推向高潮：往往是全诗情感或思想的高点。

4.2 “转”的常见方式

（1）由景转情法

从前两联的写景转入后两联的抒情。这是律诗最常见的转折方式。如杜甫《登高》颈联：“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前两联写登高所见秋景，至此转入个人身世感慨——从空间（万里）和时间（百年）两个维度，将个人的漂泊多病与自然永恒对比，情感达到高潮。

（2）由此及彼法

从一件事情转向另一件相关事情。如李商隐《无题》颈联：“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从前两联的执着思念，转向想象对方也在思念自己，角度巧妙转换。

（3）由表及里法

从表面现象转入深层思考。如刘禹锡《西塞山怀古》颈联：“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从前两联的历史事件叙述，转入对历史规律的深沉感慨。

（4）时空转换法

从此时此地转向彼时彼地。如杜甫《秋兴八首·其一》颈联：“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从眼前夔州秋景，转向回忆中的故园长安。

4.3 “转”的注意事项

转折要自然：不能生硬突兀，要有内在联系。

转折要深刻：要有实质性的深入或升华。

转折要为“合”留空间：不能转得太远收不回来。

看一个“转”得精彩的例子，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前两联写草的顽强生命力，颈联“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看似仍在写草，实则已经开始转折——“古道”、“荒城”引入了历史感和空间感，为尾联的送别主题做好了铺垫。这种转折含蓄自然，不露痕迹。

第五章：详解“合”——如何圆满收束

5.1 “合”的功能与要求

“合”是律诗的收尾，通常由尾联承担。好的结尾应该：

1. 总结全诗：对前面内容进行概括或升华

2. 呼应开头：与首联形成照应，使结构完整

3. 留下余韵：言有尽而意无穷，耐人寻味

5.2 “合”的常见方式

（1）直接点题法

直接点明主题或情感。如杜甫《登高》尾联：“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将颈联的个人感慨进一步具体化——国事艰难、人生苦恨使得白发丛生，而穷困潦倒中连借酒浇愁都不能，悲苦之情达到极致。

（2）以景结情法

通过景物描写含蓄表达情感。如王维《山居秋暝》尾联：“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表面是劝王孙留下，实则表达了自己对山居生活的满足和隐居的决心。

（3）设问引发法

以问题结束，引发读者思考。如李商隐《无题》尾联：“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在无望的思念中寄希望于神话传说，留下无尽遐想。

（4）哲理升华法

从具体事件中提炼出普遍哲理。如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尾联：“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在经历了贬谪之苦和友人关怀后，最终振作精神，积极面对人生。

5.3 “合”的注意事项

避免虎头蛇尾：结尾要有力，不能草草了事。

避免重复啰嗦：不能简单重复前面内容。

避免脱离全诗：必须与前面内容紧密相关。

看一个“合”得巧妙的例子，杜甫《蜀相》：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前三联写武侯祠的景色和诸葛亮的功绩，尾联“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既是诸葛亮一生的总结，又超越了具体历史人物，成为所有壮志未酬的英雄的写照，情感深沉悲壮，余韵悠长。

第六章：起承转合的整体协调

6.1 四联的内在联系

起承转合不是四个孤立的部分，而是有机整体。我们以杜甫《登高》完整分析：

起（首联）：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描绘登高所见秋景，奠定苍凉基调

承（颔联）：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扩展秋景，从具体到宏观，情感加深

转（颈联）：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由景入情，从自然转向个人身世感慨

合（尾联）：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总结个人困境，悲苦之情达到极致

四联层层递进，从景到情，从外到内，从宏观到微观，结构严谨完整，情感逐步深化。

6.2 避免常见结构问题

1. 起得突兀，缺乏铺垫：如开头过于生硬，读者难以进入。

2. 承得平淡，缺乏发展：如颔联只是重复首联，没有推进。

3. 转得生硬，缺乏联系：如颈联与前面脱节，显得突兀，

4. 合得无力，缺乏总结：如尾联草草结束，没有升华。

第七章：不同题材律诗的结构特点

7.1 山水田园诗的结构特点

以王维《终南山》为例：

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起——总写山势）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承——具体描写山中云雾）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转——从不同角度描写山景变化）

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合——以人事收束，突出山的幽深）

特点：通常以写景为主，转折多在景物内部转换，情感含蓄。

7.2 边塞战争诗的结构特点

以王维《使至塞上》为例：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起——交代出使背景）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承——描写途中景色）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转——重点描写边塞独特景象）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合——以到达边塞收束）

特点：空间跨度大，转折多在场景转换，情感慷慨。

7.3 咏史怀古诗的结构特点

以刘禹锡《西塞山怀古》为例：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起——叙述历史事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承——继续叙述历史细节）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转——从历史转入感慨）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合——以现实景物收束，今昔对比）

特点：通常有古今对比，转折多在历史与现实之间。

7.4 抒情言志诗的结构特点

以李商隐《无题》为例：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起——直接抒情）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承——比喻深化情感）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转——转换角度，想象对方）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合——以希望收束，余韵悠长）

特点：情感丰富，转折多在情感角度转换。

第八章：律诗结构中的对仗艺术

8.1 对仗在结构中的作用

律诗的颔联和颈联要求对仗，这对结构有重要影响：

1. 加强结构对称美：使诗歌在视觉和听觉上更加整齐。

2. 深化内容表达：通过对比、并列等关系丰富诗意。

3. 控制节奏推进：对仗句通常语速较缓，有利于情感沉淀。

8.2 对仗与起承转合的配合

以杜甫《秋兴八首·其一》颔联、颈联为例：

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颔联——承，写景）

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颈联——转，抒情）

颔联写景对仗工整，延续首联的秋日氛围；颈联抒情对仗巧妙，自然转入个人情感。两联都对仗，但功能不同，体现了对仗为内容服务的原则。

8.3 对仗要工整，要有艺术感染力。

要以工对为主，只能有少量的宽对。意对在现社会不看好，尽量不要写意对。

对仗的形式不要太单调，正对，反对，串对参合着使用。

对仗的词性要丰富，以下几种词性为对仗中的亮点，数词、颜色词、方位词、副词、反义词等。

对仗艺术还包括连珠对、连绵词对、双声叠韵对、偏旁求整对、掉字对、掉词对、互成对等。

对仗的艺术布局有感官之变，动静相宜，虚实结合，方位错开，时空结合，情景相融，赋比相连，多少分明，宏微调控，语气变更，婉曲达意等。

修辞手法如：比喻，夸张，拟人，拟物，移情，移就，通感，用典，复辞，借代，双关，顶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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