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四)

千层浪

作者：千层浪图片：择自网络 1965年，中国农村正处于集体化生产时期，农业机械化水平较低，用牛耕田是农村生产方式。父亲用水牛拖犁铧耕地，体现了当时“牛耕马驮”的典型苏北农耕模式。‌那时的我年仅10岁。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就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每天起早贪黑地为生产队赶牛耕地。清晨，当第一缕曙光还未完全照亮天际，父亲便匆匆起身，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夜晚，当繁星布满天空，他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那沉重的步伐，仿佛每一步都承载着生活的艰辛。我心疼父亲的辛苦，无数次在心底默默盘算着如何能为他分担一些，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终于，我鼓起勇气，向父亲提出要去田地看他耕地的请求。起初，父亲看我小有些犹豫，他担心田地里的环境艰苦，怕我受不了那份罪。但在我再三的央求下，他终究还是答应了我。 第二天是星期天，正值初秋时节，清晨的气温带着丝丝凉意，微风拂过，让人不禁打个寒颤。天还没亮透，父亲就轻轻地来到我的床边，轻声唤我起床。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迅速地穿好衣服，紧紧地跟在父亲身后，朝着生产队的牛屋走去。一路上，四周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虫鸣，打破了夜的寂静。我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村落里回响，仿佛是岁月的足音。 很快，我们来到了牛屋。推开那扇陈旧的木门，一股温暖而又带着些许牛粪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十几头牛安静地待在三间屋里，它们有的卧在地上闭目养神，有的则慢悠悠地咀嚼着草料。牛屋里弥漫着一种别样的温暖，与外面的凉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父亲轻车熟路地走到一头水牛跟前，他伸出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拍了拍牛身，那动作轻柔得就像在安抚一个孩子。神奇的是，水牛好像听懂了父亲的意思，缓缓地站起身来，晃了晃脑袋，然后乖乖地跟在父亲身后走出了牛屋。 接着，父亲带着水牛来到工具屋，开始套牛辕具。他熟练地将水牛套上牛枷，将各种绳索和器具一一系在水牛身上，每一个动作都那么娴熟而又精准，仿佛这些牛具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套好牛具后，牛拉着犁铧，我们踏上了去耕田的路。我兴奋地一路小跑，时不时地看看前面的父亲和耕牛，心中满是期待。大约跑了2里路，我们来到了东湖地。这片土地广袤无垠，父亲说这块地约有40余亩。此时，四张犁铧已经耕了四分之三，但为了能及时种上麦子，必须在最近将剩下的地全部耕完。 父亲站在田头，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了田间劳作。在田里父亲会牵着牛绳，左手握长鞭，右手扶犁柄，指挥水牛。水牛迈步时，犁铧切入土壤，发出“吱呀”的声响。只见他手中的长鞭高高扬起，那长鞭在空中划过，似一道黑色的闪电弧，鞭鞘在空中“啪啪”声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紧接着，那熟悉的打号声响起，“嘿哟——嘿哟——”，声音雄浑而有力，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清脆而又悠长。这打号声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我想：父亲可能通过吆喝或动作与牛沟通，体现“牛是通人心的”智慧。耕牛在号声的激励下，弓着腰迈开沉重的脚步，缓缓前行。土地由犁翻起的泥土带着湿润的清香，就像翻开一本厚重的历史书，每一页都记录着岁月的沧桑和生活的艰辛。 一个小时后天亮了，耕牛犁田到地头，我发现牛身上的毛都湿了，晨光中从牛嘴里呼出雪白的雾气，父亲对我说耕牛累了需要歇歇。田间耕作休息时，父亲教我耕地知识，歇罢，又开始犁地，我跟着父亲，父亲边走边说：“扶犁要稳，脚步要匀。”父亲站在田里，教我扶着犁柄。我的手太小，抓不住粗实的犁辕，父亲就用布条把我的手绑在他的手上，一起用力。犁铧在泥土里穿行，遇到硬土块时，老水牛会停下脚步“哞”叫一声，父亲便会弯腰，用脚把土块踩碎。“土地和人一样，得顺着性子来。” 他一边说，一边擦去额角的汗，“你爷爷当年教我时，也是这么说的。”就这样跟着父亲犁了两趟地，开始感觉好玩，一趟下来满身是汗，正真体会到耕地既要了解耕牛习性，又要掌握犁地的技巧，还要完成犁田任务，不容易的苦差。 父亲紧紧地握着犁把，他会根据土质调节犁深，土质薄时犁手稍压，避免牛负重过大，跟在耕牛后面。他的双腿稳稳地扎在土地上，裤腿挽到膝盖以上，露出结实却满是泥点的小腿。他的身影在田野中显得那么渺小，却又那么高大。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量，每一步都走得那么坚定。中午时分，秋天的太阳并没有带来多少温暖，反而让人感觉有些清冷。父亲和老水牛都已疲惫不堪，但那打号声依然没有停歇。父亲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湿透，紧紧地贴在背上，勾勒出他并不挺拔却无比坚实的脊梁。他的脸上布满了汗珠，顺着沟壑般的皱纹滑落，滴进脚下的土地。那汗水仿佛是他辛勤劳作的勋章，见证着他为生活付出的努力。老水牛也喘着粗气，脚步有些踉跄，鞭声响起，牛蹄溅起土花，但在父亲的打号声激励下，依然顽强地前行，犁沟整齐划一，宛如诗画。 一上午的时间，父亲和老水牛犁了两亩地，期间还歇了四次。我静静地站在地头，呆呆地看着父亲耕地，听着他的号子声，心中五味杂陈。我看到父亲那日渐弯曲的脊背，看到他那粗糙干裂的双手，看到他那疲惫却又坚毅的眼神，泪水不由自主地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在心底暗暗发誓，等我长大了，一定要让父亲过上好日子，不再让他这么辛苦。 如今，六十年代早已远去，乡村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田野里，现代化的农业机械取代了耕牛和犁具，父亲也早已不再赶牛耕地。但那打号声，却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它是父亲坚韧不拔精神的象征，是那个艰苦年代的见证，更是我心中永远的乡愁。每当回忆起那打号声，我仿佛又看到了父亲在田野里辛勤劳作的身影，感受到了他对生活的热爱和对家庭的无私奉献。那打号声，就像一首古老而动人的歌谣，在时光的长河中，永远传唱。 父亲犁地时号子声2025.12.11牛儿走，犁儿游号子一喊地点头嘿哟…嘿哟……父亲的号子声沉入尘土如一棵老树站在风里聆听那无声的号角在黑土地生根在寂静中诉说永恒一声号子，一道沟壑在田垄上刻下年轮那时我总趴在田埂数一声，两声，三声......嘿哟…牛儿摇着尾巴懂得加油蹄印里蹦出小音符这调子比草料香多犁二里就加餐嘿哟…给黑土地吹响了深翻的号角播种的希望嘿哟…一声长调惊飞了整片天空的云彩直到号子漫过夕阳把麻雀都钉在电线杆上如今田垄长满野草父亲的号子却从地底冒出来在某个起风的夜晚突然撞响我的耳膜原来有些声音从未消失这号子声是父亲的专利如今博物馆里那声“嘿哟”被装裱成标本标签写着“农耕时代BGM 谢谢阅读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