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风走了万里——驻村笔记（连载九）/卢瑞龙

木槿记忆

2023年3月30日 早晨起来后，就往村部走。 公路左边小坡上的一块小草地，上面绿油油的，各样的花草，在阳光下怡然地招摇，特别地葱茏。 天晴了没什么稀奇但我很欢喜满目青翠就像遇见了你 2023年4月1日 三月二十九日，彭学明携同山东文艺出版社代表及广西卫视《遇见好书》栏目组来到保靖，展开他长篇纪实散文《娘》的寻根之旅。 其时，因为乡村振兴，我正在村子里忙东忙西。 耄耋的作家、学者彭图湘先生在他的第一时间里，告诉了我这个消息。 这是一个兄弟的回家。 我身不能至，心已然神往、飞翔。 多少年月了，每一次心窗一开，都格外敞亮。 《娘》，娘啊！老了，耍无赖，住到孩子的心里、心底里，就是不出来。 抱在一起，笑是哭，哭也是笑。 父亲彭图湘，抱着儿子彭学明。儿子彭学明，抱着父亲彭图湘。 我不高兴了，我不欢喜了，我嫉妒了，我生气了。我有多久，没被拥抱了啊！ 2023年4月2日 与村部仅隔一条马路的斜对面一道小土岭岗上，有一座烈士墓。 墓碑上刻有“彭友明等三位烈士墓”的字样。 墓碑前竖立着的一块麻石上面，保靖县人民政府以寥寥数十字的笔墨，作了相关介绍。 前些天，我问彭司清两口子，你屋当头这个烈士墓，上面的介绍太简单了，你们知道更详细具体的一些吗？答，我们哪晓得哦。又问，那有谁晓得？又答，老支书陈全长可能晓得。再问，老支书多大年纪了？住在哪儿？再答，八十多了，住在一组上寨，就在你租住的胡小兰屋后头。 我就计划，哪天，采访一下他去。 但我却于昨天晓得了更详细具体的一些了。 昨天上午，镇政府来祭扫烈士墓。我们工作队和村支委也一同参与了。 村里有一个六十岁的老人，名叫胡本权，曾经当过兵，身材很是魁梧。作为一种代表，他写了三页纸的更详细具体的一些，并在墓前念给了所有参与者听。 祭扫完后，我致电了耄耋的作家、学者彭图湘先生。 我把胡本权写的用微信传给了他，并拜托他有空时去县档案馆和县政协文史委去查阅一下有关档案资料。 当然，我同时还想着几时有空了再去和老支书陈全长摆一摆龙门阵。 彭老先生告诉我，他一九六二年在比耳公社听到讲有关彭友明烈士的故事时，就用笔记录了一些下来。胡本权的记录，和他的记录当有一些出入。县档案馆和县政协文史委那边就不用去查阅了，他们的情况，他清楚得很。 故事的梗概是： 一九四九年十一月十九日，中国人民解放军四十七军一百四十一师四百二十三团的一个先遣连，在进剿中，与数倍于自己的土匪，在保靖县比耳乡的马联洞寨子和新寨寨子一带，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是日凌晨时分，进剿盘踞在马联洞寨子的解放军到得邻近的寨子新寨。根据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我军作了相关研究部署：个排从左迂迴，两个排打正面冲锋，如是形成犄角之势，志在毙敌于此。 情况不妙的是，由于诸多因素所致，左路人马未按预定时间到达预定地点，而且先与土匪接了火。不得已，天一亮，就开始了正面进攻。 战斗异常激烈。部署既被打乱，援军又迟迟未到，弹药也所剩无几，至下午三时许，我军开始边打边撤。而土匪，尽管人多势众，到底也未敢贸然追打。 是战，我军受伤无数，三人牺牲。 牺牲中有括可考的一人，是连长彭友明，还有两位战士，不知姓名。 我长久地沉默。 我努力地往回走，却走不回去。 我的眼前，是一派碧绿宽远的脐橙园，园子拥围着村庄，一幢幢的小楼房，像是画家的着墨。一条平顺宽展的炒砂路，中通村庄。旁边静流的酉水河，就像发束上的丝带，又像裙袂上的流苏。满目的舒缓惬意，美轮美奂。 怎么都和烽烟硝烟、枪林弹雨、流血牺牲连结不起来啊！ 可是，子弹，就是飞过；刺刀，就是拚过；战火，就是燃过；鲜血，就是染过啊！ 彭友明烈士是哪儿人呀，他有多大岁数，他恋爱了没，成家了吗，他有怎样的欢喜，又有怎样的梦想，他有多高，他帅不帅，他欢不欢喜笑…… 另外两个不知姓名的烈士呢…… 一九三四年，我爷爷卢文贵的弟弟卢文全，跟随贺龙的队伍走了。 隔房的伯伯卢成勋回忆说，他一开始是当号兵。 前几年，父亲对我说：你有文化，到网上和资料里查一查啊。 我确实查了，而且，今后，我还会查。但是，爷爷的弟弟，他跟贺龙走了，他就那么走了。 爷爷的弟弟，不见了，就那么不见了。 我问彭图湘先生，老公公啊，您有心了，您一九六二年有心地用笔一记时，想不想得到六十多年后，会有一个如我这样的晚辈会真切而衷心地问您、和您求证？ 我又问他，老公公啊，您觉得，我和您这样的问答，算不算是一种传承呢？ 如果，很久以前的一个人被许多年后的另一个人问起。 如果，很久以前的一群人被许多年后的另一群人问起。 如果，许多年后的另一个人和许多年后的另一群人把问起的不仅仅是用笔记下，而更是铭刻在心里。 你相信壮烈吗？你相信荣光吗？你相信不朽吗？你相信永生吗？ 我相信。 2023年4月4日 哗哗啦啦，淅淅沥沥。 淅淅沥沥，哗哗啦啦。 窗外，在下着一场与我无关的大雨。可是，我真的好欢喜。 你可能不知道，村子里的脐橙树以及侍弄它们的橙农们，多希望有一场透彻而深刻的雨啊。 昨天下午，非常热，是那种闷而又烦的热，难忍也难耐。 过后，才晓得，吉首市、保靖县等局部地区，下了暴雨、冰雹。 照例去离村部不远处的公路边接水。遇到胡兵、侯元双。不认识。但一个寨子，抬头低头间，隔壁邻舍的，几句话也就熟了。 话题围绕着水。围绕水，是一种不知觉不经意的心地。从去年夏天到现在，实在是干旱怕了啊。即便暴雨和冰雹会造成某些程度上的灾难，可到底是天老爷赐给人间的水啊。 天老爷，是没有的。天老爷，只是一种宗教。宗教，是信奉、是支撑，是渴念、是那怕一根稻草。 我说，今年该不会再像去年那样干旱了吧？他们说，哪个晓得哦，天老爷的事。 接过了水，又接待来村里指导民族团结进步创建工作的县侨联领导。既快到了饭点，就和向权德统战部副部长队员一起，留住了她们。 掌勺的，是龚和志副村支书。一起小酌的，也只有他。我又说。今年该不会再像去年那样干旱了吧？他眯着眼睛，想了想，说，天老爷的事，哪个晓得哦。他以外的向副部长和侨联领导也异口同声地附和，是啊，天老爷的事，哪个晓得哦。 雨从昨夜九点多，下到现在的凌晨五点多，真是一场情意绵绵。不过，中间，我是微醺着睡去了。我不确定，中间，天老爷是否偷了懒。好吧，就算偷了懒，我也欢喜，天老爷总算是开了眼啊。 天老爷开了眼，起码我也有小小的好，溪沟里一滋润，村部就有了水，我也不用去公路边劳烦了啊。 雨，淅淅沥沥的时候，像恋着时的悄悄话，娇娇的、羞羞的，只能轻声地、树叶因风无声飘落般地贴着耳鬓细语。 雨，哗哗啦啦的时候，就有如一种倾泻与高潮，酣畅淋漓，激越而横扫。且有雷声，像铮铮誓言，在一种序曲之间，相照肝胆。 雨，别停、别停啊；大些、再大些啊。抱抱、紧抱啊；吻吻、深吻啊。 终究是无以成眠了。这有点儿对不住这温软的春夜。不过，如果酒杯里盛满了欢喜，我如何不把它，一饮而尽？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八百多年前，这个北宋的汪洙先生，咋就这么聪明呢？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好吧，我就选“久早逢甘雨”。你可能不知道啊，因为乡村振兴，在远离乡关的偏远山村，我的爱，她有多真，她又有多深。 好吧，看看书本，看看《无尘车间》。 这样随身带着的书本，它配得上我的由衷和崇敬。厉害的作家真多，佩服的作家太少。塞壬，这个海妖，这个比海妖还海妖的作家，她摧毁了我的写作自信，她也正在重建我的写作自信。 好吧，听听朗诵，听听李荷衣。她仙女一般的声音，款款缭绕于我的字里行间。我深深隐藏的秘密，其实早已无路可逃。 好吧，至少有一种知遇。比如：这样春雨的夜。 2023年4月7日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青黑凝重的山峦，鹅黄桔红的云天，正在一种沉落的渐变里，以剪影的方式，上演一场，旷世绝恋。 月儿东升，村庄迷离温软。而你不在，望月，问月，可否寄去相思。不多，就一片；不重，就一叶；不远，就在人间。 如果鸟儿懂事，不吵不闹，谁愿意，从浓睡里醒来。春光那么短，谁能凝眸而不泪湿双眼。山间的丝丝雾岚，像锦缎的披肩，又如柳叶的弯眉，谁能忍住而不觉得乍暖还寒。 遥远的孤独的朝夕晨昏里，我给自己做伴，我哄自己开心，我哄自己入眠。伤了不哭，痛了也不喊。有时候，也会轻轻地唤，悄悄地念。我傻傻地相信，你听得到，你也能看得见。 2023年4月18日 我以为，脐橙，只要栽到地里，就成活了，就开花了，就结果了，就金红了，就赚钱了。 事实上，在行走中，我越来越在种种羞愧里感到沉重，又在种种沉重里感到羞愧。 彭司清说，要打七八次药。我说，那么多啊。他说，多的还不止，要打十来次呢。 胡德双来村部灌水，去打药。 车是农用前三轮，村子里很多这样的车。村子里少水，村支委做了公益，在旁边的酉水河里装了水泵，村民到村部一插电，水就免费地来了。 车上放了一个硕大的白色硬塑罐。 我说，一罐装得了多少？他说，千把斤。我说，打得到多少？他说，打得到二三百株。我说，你有多少亩？他说，不晓得。我说，你有多少株？他说，一千多株二千株。我说，赚得多吧？他说，从面子上看起来是这样。我说，怎么讲？他说，打药、施肥、除草、浇水等等，除去成本，得个闹热。我说，不如去打工，收入还高些。他说，是啊。我说，怎么不去？他说，五十多岁了，哪儿要？哪儿都不要啊。 龚和志副村支书也来灌水。 我说，你是给村里打还是给自家打？他说，都打。 村集体经济合作社流转了村里外出务工和老弱病残者的百余亩脐橙园，他是负责这一块的。 我说，村里赚头大吧？他说，没赚头。我说，怎么讲？他说，请人做工，劳务费一算，一年到头也就得个搞。他又说，不过，钱也就是村民赚了。我说，那是的，终归是个好事。 综治专干田太亮蹲在他家坪院里，双手抱膝，头枕在膝头上，静静地观看挖机在他门前山塘里清淤。 他说，剪枝有好多讲究呢。 我说，讲来听听？他说，一杆三枝，剪外不剪内，剪强不剪弱，剪吊不剪翘……他说着说着就不说了。我说，继续说呀？他就眯眯地笑。他说，讲多了你也不晓得。我说，你还卖关子呀？不过，你还是很不错的。又当辅警又当村医还做阳春。他说，不肯做哪门搞哦。 他八十岁的父亲田洪云老人笑眯眯地坐在旁边，听到我们说得闹热，也忍不住加入进来。 他说，有八种枝，必须剪。我说，哪八种？他说，下垂枝、交叉技、逆向枝、平行枝、枯枝…… 他面色红润，神清气朗，叙述和缓而准确。 我望向他，笑着说，你跟田老四住？田老四就是田太亮。 他说，是的。我说，你怎么不去城里和当官的儿子住？他说，不去，城里没得味，再说，自个儿也要找零用钱呢。我说，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搞橙子树？他说，不是，是做道士。我说，啊，啊，那好玩。我又打趣，说，你信那些吗？ 他不语，笑着。 我说，那些都是活人骗活人的，不然，怎么送死人？今后谁还敢死？死了有什么味？ 说着说着，我们都笑了。 我说，你搞不搞酒？他说，搞！我说，搞得到好多？他说，一餐二两，一天两餐。我说，那好那好，几时有空了我和你对搞，好好扯扯白。 橙花，说开就开了。 那般洁白的花，有着婴儿一样的柔嫩。又有着恋人发肤一样的清香。一个寨子，就在迷人的温软里荡漾着了。 网上说，橙子花的花语为纯洁、忠贞、新娘的喜悦、幸福、贞洁、洁白的幸福、贵族气息。 其实，关于花语，我一直不置可否。我想，如果我欢喜，我爱恋，我可以为世上的情好命名多少轻言细语呀。 我终究忍不住，跑出村部，去一树又一树地闻那橙花香了。 前些天，未雨。多少村民都担心：就要开花了，一颗雨都没下，哪门搞哦。我说，会落的，不会像去年那样天干的，去年，是个意外。他们无一例外地说，那怎么讲得到哦，天老爷的事。 还是前些天，有个大哥说，橙子花开时，重庆秀山那边的养蜂人就要来了。 天下雨了，橙开花了。 养蜂人，也快来了吧？ 2023年4月25日 断断续续地，下了好几场夜雨。 夜雨，懂事的雨，温润的雨，知时节的雨，高山流水的雨，拥吻的雨，执子手的雨。 夜雨，可代替琴，轻抚柴扉。夜雨，可代替酒，许我酩酊。 橙子花，在某个不经意的早晨，轻悄地开了。 起先是羞答答地眉眼闭合着，继而是娇滴滴地朱唇轻起着，终究是极致地舒展为洁白馨香的一片。 风景这边独好。橙子花一开，村民脸上的笑颜就开了。村里养蜂人的蜂和重庆秀山养蜂人的蜂就在橙园里相逢、共舞了。 无需担心晨起迟，有鸟儿和鸡鸭就好了，它们的啁啾与啼鸡，可代替铃。 推开租住的胡小蓝家三楼的窗，新鲜的空气跳起来就钻进鼻孔，霎那间又溜进肺腑，让我疑心，这是季候趁着夜晚布下的一个局。 他家的屋后菜园边，是陈全长和何尤国的屋子，陈全长的屋坐东朝西，何尤国的屋坐南朝北。陈全长坐在大门前，何尤国坐在后门口。两个耄耋的邻里，无言地坐在一片葱绿与清脆里，各自出神。 再北去一点儿，目前爬过酉水河，就见得龙山县新寨油枞包的雾岚，像是迷了路似的来回环绕，又像是幼时的跌撞与暮年的蹒跚。而我的南面的炊烟，却好不自在，纷纷就在各各的瓦背与屋顶上，熟悉而亲妙地袅娜、翩翩。 在雨里奔突，酉水河浑黄开来，浮躁地翻卷着些些渣的物，又不敢咆哮，就闷闷地低吼着。 稍微缓过神来，它的心气就平复了些，渐渐地黄绿起来，模样就像新发的樟村的叶。 今天去看它，竟是一脉的青绿了，就像华贵绸和缎，低调而内敛。 再过些时日，它就该碧波万里、清澈见底了。那是它素面朝天的摸样。 孩子他妈，常常嘲笑我和石头也讲得起半天，是个烂板凳。 可是烂板凳，在上门走访和日常交集里起了莫大的用处。 没有出息，就欢喜做洗菜洗碗扫地的家务。 可是这点儿出息，在二指大的嘴一日两餐里也起了莫大的用处。 没有颜面，不敢见官，也无胆富豪，自卑又猥琐懦弱，只欢喜分文不值的文字几许。 可是这点儿出息，让我安静下来，安然无怨地驻在村里。而孤寂与颓废，它们见了我，总是绕道而行。 当然，当然啊，就算我躲不了无处不在的虚假、浮夸、形式、权势、苍白…… 可是，可是啊，我终究可以和新寨的这些村人呀、脐橙呀、树木呀、花草呀、泥石呀，以及蝼蚁呀、蚊虫呀，在最地面上相依相伴了。 你知道，这是宿命。你也知道，这有多么安生，这有多么牢靠，这也有多么从容。 还有几件入不了文的杂事。 父亲总是添乱。这个生了又养了我的男人，总是不让人省心，节外生枝地让远在异乡一地鸡毛的我心力交瘁。 三弟来了几回电话，二弟媳也来了电话。父亲随三弟住，已有好几年了。二弟媳，近似于王熙凤，当然，我说的是她的善良与周全的能力。 我所有的愿意接受和对他们意见的认同，都来自于两个方面，一是关于对从前的半世的蹉跎的悔之莫及，二是关于八十四的父亲悄悄跟我念叨的——不晓得打不打得过八十四哦。 前些天，阴差阳错地给三弟媳找了一分事做。 一个朋友，准备在我老家开间内衣连锁专店，想找个店长。 朋友其实在我老家还有朋友。她找到我，我想，是我的真诚和善良起了作用。我的真诚和善良，从前曾经愿意为她帮些小忙度些难关，虽未如愿，却存在了她的心里。 三弟媳性情本真，又做过服装的行当，算是值得信赖又有点儿从业经验。原本要出门打工，三弟又不许。三弟多年前成为国企破产改制下岗的千万牺牲品的一分子，一直以来都打着烂仗。而一双儿女，女儿读大学，儿子读初三，天天月月需要的真金白银，可不是闹着好玩的呀。 今天中午，我打去电话，她说，我的朋友已和她联系过，下个月可能就会开张了。放下电话，我吁了一口气，但愿，一切如愿以偿呀。 孩子他妈，在一家叫做佳惠的超市里打工。前一两个月，超市变着法子减人，具体说，就是从她所在的百货部抽人去生鲜部，再具体说，就是售买猪肉之类。 没人愿去，就硬抽。孩子他妈不爱捧人，也不会捧人，就首当其冲地被抽到了。但她很显然并不合适，就不去。课长无法，就上奏店长。店长无法，就好汉阄上死。 一抓，孩子她妈没抓到。但另一个抓到的同事，第二天就辞了工。 又抓，孩子她妈还是没抓到。但又一个抓到的同事，第二天也辞了工。 总算是减了两个员。 而空着人的生鲜部，依然空着，目前至今还未招到人。当然，或者原本就不用招吧？而减了两个人的百货部，目前至今也未加人，工作任务就自然地分摊到剩下的人身上了。 两次都未抓到，孩子他妈却从未心存侥幸，也无欢喜。超市的冷血、漠然、蔑视与无能，当然伤了人的心。正式员工，不过是临时工的另一种称呼。除了减人，超市还要求员工班后看新闻学习企业文化，当然，超市要求的新闻，并非电视媒体里的新闻，而是总店的一些要求与做法。孩子他妈还告诉我，她们还被要求读背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我问她说，这又是个什么板眼儿？她说，是她们的董事长欢喜。 孩子他妈说，唉，不想做了。我说，边做边看，不做就不做了吧。若想做，也要找个舒心点儿的地方。我还说，你们还强些，打个短工，来去随心，你看我们打长工的，每天晨会、夕会，时不时的晚上开会、学习、培训、考试，天天月月年年的各样任务指标，还得响应各种政治任务、地方指令，还得往规定里评价上级以及再上级的部门和领导…… 哪有一碗饭，吃得消停。哪条路，没有荊棘。又有哪条蛇，不咬人。 昨天，干女儿为她的父亲立碑。 她的父亲我的干亲家，七年多以前，英年撒手西去。而干女儿，已然工作差不多两个年头了。 今天，干女儿在她的微信里写道： 四月二十四日，碑立 七年，心愿了 我带着花与我们的亲人又来看你 或许这算不算是以另一种形式给了你一个家呢 这是你给了我又灭了的希望，但我想把它带给你 遗忘并不难，难的是永远重复想起 只好感叹这一辈子的缘分太浅太浅 而无论如何 时间永远都停留在那一天 未经他人苦，不断他人难 我不懂，不愿也可不懂 过去那十多年里 你懂我，爱我，护我，顾我 尽管我描述地那么好 你好像也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爸爸 不过我也不知道别人的爸爸是什么样 或者你又应该是什么样 而只要一回忆竟全是那些细节里你还在的点点滴滴 后来的七年里 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了你 所以啊，以后要是有什么遗憾 这可是弥补不了的噢 我会知足是因为失去的多但得到的更多 因为你在时，我想要的都得到了 我会善良是因为我婆和你本身都是善良的人 但我也说了噢，因为有你我可以很幸福，但因为没有你，既要幸福也要在没有你的辛苦里快乐 还记得那时候你总说以后没人给你洗衣服 我没理你，反正我也不会洗衣做饭 原来啊，是我没了这个机会 所以噢，请允许我在任何时候难受，痛哭，不开心，让我做自己 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的爸爸还在，现在又是什么样子呢，也许也有张与年纪不相符合的面孔 爸爸，你知道嘛，过了这么久，我还老是梦到你 有时候你在梦里会比以前要胖点，有时候你又很瘦 但每一次我梦见的都是好久不见你 你与我搭话，我抱着你哭 那种感觉是好久不见但又像你从未离开每一次都很真实却又哭着醒来 你说，天各一方，又怎么会不心心念念你不在的时间里，我做什么事情不是都很坚强嘛 我还得带着你的遗憾去完成我的遗憾呢那么 要安好噢 爸爸 事实上，在怀念亲家的一篇文字里，我曾写道：…………可是我们，却还得继续接下来的日子继续跌跌宕宕，继续跌跌撞撞这当然还包括，我在他的父爱之外对符文婷与卢诗雨的另外一种父爱我得以另外一种父爱支撑她在一个正常的状态下往前走我得看见她进入想进的大学我还得看见，有一天有一双王子的手，为她，披上嫁衣当我老了，她还得，给我添几个孙子几个孙子，就是几条小鱼、几只小鸟就像现在的符文婷卢诗雨和卢灯卢庆在我的膝下身边，游着飞着舞着唱着…… 昨天，次子告诉我，要我去接他，五·一假期里，他要回来。 这个小臭虫，这个小混蛋，一瞬间就让我忘记了对他的烦。 过去的共同拥有的日子里，他气我气到吐，他怄我怄到哭。高三的时候，他还和我真刀实枪地打在一起，当然，是我先停的手，而他的妈，就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双腿…… 现在，这个大学二年级的装满了幻想与梦想的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就要来我家做客了，我家就要蓬荜生辉了，喜气盈门了。 不过你说，我欢喜就欢喜，我流泪干嘛呢？ 昨夜一梦。 一条浅绿色的小蛇，被我碰见，又被我打死。 今天惴惴，又羞于示人，就去问度娘。 说是吉兆，好运将临，许多事都顺利，梦想都会成真。 姑且一信。 我记下的这个四月，其实只是间跨了农历二月和三月的一瞬区间。 不过，总是记得有人说过：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