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清河，一尾透明的时光

小南

小清河面鱼文/张志斌说它是鱼，倒更像是一缕凝住的清光，或是一段柔白的水魂。身子细得匀亭，前头圆润润的，后身便扁了些，通体白亮亮，近乎透明。搁在掌心里，你能隐隐看见底下淡淡的掌纹，它自己却似乎并无一丝遮拦，将那清清白白的性子，从里到外地透给你看。没有鳞，滑溜溜的，也寻不见一根硬刺，仿佛生来就不是为了防备什么，只一味地柔，一味地嫩。那形态，当地人唤作“面鱼”，真是再贴切不过了——不像惯常鱼类的梭子模样，倒真像是一根极细、极韧、活转了的面条，静静卧在清水中。它便是这样，将水的柔性与麦的温厚，不可思议地糅在了一处。关于它的来历，小清河两岸的老辈人，总会眯起眼睛，悠悠地讲一段掌故。说的是一位尊贵的过客，私访至此，为这河口的风光醉了眼。日午饥渴，幸得农家一碗粗粝的麦仁饭暖腹。饭食有了，却无菜肴，主客正自踌躇，那客人忽将碗中几粒麦仁，信手撒入门前粼粼的清波，笑道：“瞧，那水里游着的，不正是现成的菜么？”从此，这河里便多了这永远长不大的、麦仁化就的小精灵。传说自然当不得真，可细细一想，又觉着妙。面鱼那莹白的肤色，可不正像新麦仁的粉润？它那无鳞无骨的柔顺，不也合着麦仁入口即化的温良么？这故事，怕不是人们对着这奇异的小鱼，将它与滋养生命的五谷，作了一番最富诗意的联想。于是，自然的造物，便也染上了一层亲切的、人间烟火色的传奇。这烟火色，最浓处便在各家的灶头上了。沿河的人家，对付这娇嫩的珍品，自有一套世代相传的体贴。老人们总念叨：“吃它，不用去鳞，不用剔骨，清水里过一过，便是十分的尊重了。”法子是极多的，可最得春韵的，莫过于三五月间，那一碗“菠菜炖面鱼”。新捞的面鱼，还沾着河水的清气，薄薄地扑上一层雪白的面粉，像是给它笼了件朦胧的纱衣。下到温油里，小火慢慢地煎，直煎到周身泛起一层浅浅的金黄，那是将水的柔，悄然转化成了香的韧。此时，便兑入小清河自家的水——唯有这水，才配得上养它的鱼——投进葱、姜、蒜、一两颗八角，浇上醋与酱油。那股子复合的香气，“滋啦”一声，便被激了出来，却又立刻被文火驯服，乖乖地缩回咕嘟着的汤汁里去。炖上二十分钟，让味道一丝丝地沁入鱼的肌理。临出锅了，才将洗净的、碧沉沉的菠菜叶子撒下去。那绿，是初春最鲜嫩的绿，在乳白微黄的汤汁里一滚，便软了，将那绿意化开，晕染成一碗生动的图画。最后撒上些翠绿的香葱末，热腾腾地端上来，但见汤色悦目，白鱼隐现，绿菜舒卷，真有些“白玉绿波，鱼戏其间”的意趣了。一勺入口，面鱼的鲜嫩，菠菜的清爽，汤汁的醇厚，层层叠叠地在舌上化开，那种熨帖的鲜美，直落到心底里去，确非寻常的山珍海味可以比拟了。我的记忆里，也泊着一碗这样的鲜美，只是背景换作了辽阔的广北平原。那时年少，在兵团农场的田野上，将青春付与了茫茫的盐碱地。每年“五一”，劳动的日子也盼着一点油星的慰藉。食堂的司务长刘恒华与上士张其林，总会特意蹬车远去小清河边的集市，寻这珍品。回来，炊事班便热闹起来，大笸箩里炸得金黄的面鱼，堆得像座小山，香气霸道地笼罩了灶间与餐厅。那是纯粹的、热烈的香，是劳动后对油水最深切的渴望。有时更妙，会用菜园里第一茬的新韭菜，与炸好的面鱼一同滚汤。韭菜那冲鼻的、带着泥土生气的辛香，与面鱼经过油洗礼后的浓鲜，在滚水里奇异地和解了，融成一锅氤氲着热望的乳白。我们捧着粗瓷大碗，蹲在暮色四合的天井里，呼呼地喝着。那烫，那鲜，那由口入腹的踏实感，仿佛能将一整日的疲惫都融化掉。那滋味，混合着旷野的风、青春的汗，以及简单日子里对“好”字最直白的理解，便深深地刻进了骨子里，成了往后岁月里，再也复刻不出的人间至味。如今，小清河的水或许不如往昔那般明渟澄澈，河口的风物也定然换了几番新颜。只是我想，那通体透明的小鱼，应该还在吧。它依然是那副清清白白的模样，在水里悠悠地晃着，像一柄柄活的玉簪，又像一丝丝不肯沉落的细雪。它从一则温暖的传说里游出，游过两岸的炊烟，游进千家万户的碗盏，最后，静静地游在像你我这般寻常过客的记忆深处。它不言不语，却用自己的清白与柔嫩，在时光的流水里，系住了一缕最朴素的乡愁，与一段最温厚的、关于滋味的念想。（版权所有） 司务长刘恒华 炊事班上士张其林（青岛籍兵团战士） 炊事班兵团战士张丽兰（淄博籍） 当我们和老朋友见面时， 会自动切换到当时的年纪！ 我们有一部分的自己， 被好好的保留在了老朋友那里！我们手里攥着对方最纯粹的时光， 一见面就把青春还给彼此！ 因为少年心气是不可再生之物， 而老友是你意气风发的收藏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