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油脂渣 香透旧时光

翟老四

一碗油脂渣 香透旧时光

金龙鱼油巨额诈骗风波乍起时，家里的人们都在谈论市场里还有什么能敢吃的东西？女儿说：“爸，你从老家拉来的白菜，我去买点猪油炼一下，用油脂渣炖一锅白菜，很长时间没有吃这样的味道了，还有点馋的慌。”

说实话，随着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想吃啥就有啥，各种菜系的名菜，也品尝过不少，可内心里依然对油脂渣，有一种喜爱，其实我们这一代人，除了对食物本身的味道之外，还有一种心理和情感上的依赖。

刚炸好的油脂渣，还冒着热气，就急不可待地捏起一块塞进嘴里，顾不上烫，含在嘴里，不住地用舌头在嘴里拥来推去，并哈着凉气不断地吹着，直到凉一点后，用牙轻轻的一咬，“咔嚓”一声脆响，滚烫的油脂便流淌在舌尖上。

油香混合着淡淡的肉香，瞬间传播到整个口腔，嘴巴里的口水立即涌出一大串。那种香味浓烈勾人，极具诱惑力，恨不得一下抓住你的舌尖、味蕾、肠胃，让人无法抵挡。

这熟悉的味道钻入鼻腔时，我忽然愣住了，原来时隔五十多年来，这口香味依然能精准地击中味蕾最柔软的地方。那种酥脆焦香的味道，怎么去形容呢？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那种丰腴肥美的香味儿，让人无法释怀，让人铭记在心，念念不忘。

小时候，家境贫寒，人口又多，饭都吃不饱，更别说是肉了，也很少见到带油花的菜，清水煮白菜，窝窝头就咸菜是家常便饭，一年中能吃到几次肉屈指可数。只有在过年过节时才能象征性的吃点，尝几口给节日一个交代，从未敞开吃过。

父亲看到我们这些面黄肌瘦的孩子，心痛地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搞来的猪肉票，割来了一块白生生的猪板油，我们如获至宝，一家人就像过年一样忙里忙外，母亲高兴的将白生生的，就像一块羊脂玉般的猪板油洗了又冼，在案板上切成小方块，燃起土炕前的灶火，开始练“大油”。

炼油的过程是愉快的，铁锅烧热后，母亲熟练地把一盆肥嘟嘟的猪板油的小块儿地倒进锅里，文火慢慢炖，那种滋滋啦啦声响彻屋的各个角落，泛起一串串气泡和沁人心脾的油脂渣香味。

“大油”的香味，早已吸引着我们兄弟们围着锅台转，眼巴巴的望着油香四溢的铁锅里，猪板油由白花花的肥肉，慢慢地变成液体状的油和金黄色的油脂渣的变化过程。每当油脂渣，从锅中浮起时，母亲就用笊篱压下去，直到被炸到金黄色时，才小心地捞起，左右一颠，控一下剩余的油，倒入早已准备好了的瓷坛子里。

哥哥们顾不得油脂渣，还带着油锅里的余热，便迫不及待地伸手抓上一把就跑，母亲则一边训斥着，一边着急忙慌地收拾起油坛子。因我最小受到的待遇特殊，母亲总是给我盛上小半碗，让我躲到她的身后吃。我一口接一口贪婪地吃着，直到哥哥们来时不时地来偷拿一块时，还意犹未尽，真让人着迷，那时我觉得人生最大的幸福，莫过美美地吃上一顿油脂渣，可是那些年从来也没有吃饱过，更没有满足过心理上的需求。人生大概也是如此吧！越是得不到满足的，就越觉得值得惦念和珍惜。

母亲为了防止哥哥们偷食，便将炸好的油脂渣，用笊篱捞进油坛子里，待炼好的“大油”温度降下来后，再倒入油坛子里，等到做菜的时候，连同油脂渣舀上几块，做出来的菜，飘香四溢，既有油脂渣的香味，又有猪肉的香味。

哥哥们争先恐后地翻找着，菜里面那仅有的几块油脂渣。此时的油脂渣同青菜一起煮滚后，已经融为一体，既有菜的清香，又有肉的味道，软糯香甜，在嘴里咀嚼着，始终不想下咽，生怕它的味道消失。

那个时候金黄色油脂渣，就是我们一家人的美食和奢侈品，逢年过节的时候，母亲总会从地窖里取出几颗大白菜，洗净剁碎掺上一些油脂渣，给我们包上一顿梦寐一求的美味水饺，或用胡萝卜包上一顿全面粉蒸包，给我们这些正在长身体的孩子们补充一下营养。那个时候的油脂渣，是寒风里揣在怀里的温暖，是放学回来推门时的期盼，是贫瘠岁月里最实在的满足。

放学归来，饿的前胸贴到后背时，首先想到的是在炉子上烤一下煎饼，拿起筷子悄悄地挑起坛子里干净细腻光泽的“大油”，均匀涂抹在煎饼上，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几个煎饼就已经下肚，有时也会将冰冷的煎饼或窝窝头撕碎，挑上点白色的“大油”，用热水泡在碗里，那种白花花的“大油”，飘在碗里，香气四溢，让人垂涎欲滴，食欲大增。

特别是改革开放后，物资越来越丰富了，生活条件提高了，大鱼大肉成了家常便饭，因工作的关系，经常应酬客户，尝遍了各地的美食，但我仍然对那油汪汪、香喷喷、金黄色的油脂渣情由独钟。

隔断时间必须吃上一顿，才能满足内心里的馋虫，到了冬天油脂渣炖白菜，更是一绝，女儿就是在那个时候吃上瘾的。人们的餐桌上丰富了后，身体里的营养随之过剩，引起人们的身体肥胖，导致胆固醇的升高，从而引发动脉硬化、血压高、冠心病等心、脑血管疾病。此后油脂渣逐渐在餐桌上没有了地位，曾经一度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如今，再吃油渣儿，却是在精致的白瓷盘里，外形用鸡蛋液炸得金黄，包装更加精美了，油脂渣被炸得酥脆焦香，撒上的料也换成了白糖、细盐或少许黑胡椒，成了一道特色菜上了餐桌，登上了大雅之堂。满足了人们过去的那种心里需求，想吃多少都行，咀嚼间除了满口的香甜，竟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这种体验在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尤为突出，感受颇深。

窗外下着小雨，屋里的油脂渣香味袅袅不散，香到骨子里，浓到血液里，沁到每一个日子里。“人间至味是清欢，唯有美食抚人心。”我又捏起一块油脂渣细细品味，原来有些味道从未改变，它就像一根无形的线，一头系着过去的青涩与纯粹，一头连着现在的安稳与温暖，在唇齿间的香气里，轻轻牵起了岁月的两端。

那脆响声音里，有童年柴火炉里的“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那咸香中有母亲围裙上的油烟味；那余韵里，有岁月匆匆的感慨。不再是当年那个馋嘴的儿童，一代代传承下来，却依然会被这口油脂渣的香气所打动，坎坷中的归家之盼。汪曾祺先生的：“万物有心，人间有味，这世间最能治愈人心的还是那熟悉的烟火气。”“家常美味藏人生”。

杨绛说：“人生真正的幸福，不过灯火阑珊的温暖。”无论什么时候，油脂渣就像一位与我共患难的老友，始终在我的味蕾上保留一席之地，那是一种回忆，更是一种情结。它永远渗透着家的味道，诉说着一段难以忘却的故事，记录着人生中的点点滴滴。

翟所祥

2025年11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