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美沉郁辨

黑山鬼窟

序：析李义山诗境之美，感道家“痛与美共生”之哲，故作词为引，再探其奥。

青玉案·唯美沉郁辨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暖、玉生烟。 此情惘然成追忆，音形义谐，色声味牵，痛里藏真欢。

左思松苗写愤怨，吴缶青藤画朱纨。 唯美原非无情物，色中藏骨，艳里见禅，大化本天然。

暮春夜读李义山诗，忽见案头墨梅垂枝，暗香浸砚——那“沧海月明珠有泪”的墨痕，不也正浸着这般的痛与美？你道这“美”是浮艳？是，却也是骨：“月明珠泪”的冷，“日暖玉烟”的暖，裹着“惘然”的痛，痛里竟酿出了千年不散的香。这哪是诗？是把心剖成两半，一半浸在泪里，一半晒在暖里，晒出了琥珀般的光。

且看“唯美”的本质，原是“痛的升华”。义山诗里的“虹收青嶂雨，鸟没夕阳天”，大红大绿的色，却写得“可亲可爱”——这不是俗艳，是痛过之后的通透。《庄子》言“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这“大美”，原是包容了“青嶂雨”的湿冷、“夕阳天”的苍凉，才成就了“虹收”的亮、“鸟没”的空。就像吴昌硕画里的朱纨青藤，大红大绿的泼，却泼出了“老缶笔底有龙蛇”的骨，这骨，是把“海派”的俗，淬成了“金石气”的雅。

忽忆左思《咏史》“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那“径寸茎荫百尺条”的愤，是痛，可“郁郁”“离离”的音形，却美得让人心颤。这不是“为美而美”，是痛的血渗进了文字的骨，才开出了“嵚奇磊落”的花。杜牧“浮生恰似冰底水”的沉痛，写得“可亲可爱”，也是这个理——痛是冰，美是水，冰下的水，冷得透，却也流得真。

今方知，“唯美”的真谛，是“痛的超越”。且看古人逸事：八大山人画鱼鸟翻白眼，是痛，可那白眼翻得“孤禽图”冷傲，翻出了“墨点无多泪点多”的美；板桥画竹写“衙斋卧听萧萧竹”，是痛，可那竹枝摇得“一枝一叶总关情”，摇出了“任尔东西南北风”的骨。这痛，是茧，美是蝶——破茧的刹那，痛成了翅上的纹，美得惊心动魄。

合卷时，窗外的雨正打芭蕉，滴滴答答，像极了“沧海月明珠有泪”的韵。这雨是义山的雨吗？是，却也不是。那雨里有“惘然”的涩，这雨里有“顿悟”的甜。且看天地间：墨梅垂枝是痛，暗香浸砚是甜；青嶂雨是痛，虹收是甜；夕阳天是痛，鸟没是甜。这痛与甜，原是大化的两面，美与沉郁，本就是同根生的花。

那案头的墨梅，终会谢的。谢了，才见枝头的骨；痛了，才见美的魂。唯美不是无痛，是痛过之后，把泪淬成珠，把血熬成烟，让“惘然”的痛，开出“玉生烟”的花——这花，开在义山的诗里，开在左思的愤里，开在吴缶的泼墨里，更开在每一个“痛过方知美”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