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去仙桃看一片会燃烧的水上森林

葉片

　　说实话，我就是被“梦里水乡”这四个字勾来的。车开着，脑子里就开始放电影：小桥，流水，白墙黑瓦倒映着，船桨吱呀呀地响，带着点软软的方言……想想都觉得美。

　 可真到了这，站在水边，我反而有点懵了。这里没有大江大河的浩荡，只有纵横交错的沟港河汊，水波轻轻晃着，把两岸的红杉林揉进了水里。我本就是奔着这片红杉来的，可真见着了，倒像撞进了一场没边的梦，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落，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攥不住一点实实在在的念想。

　　就在这时候，一抹红，一大片红，猛地跳进了眼睛里——是水中央的红杉林！那红色，安静，却又热烈。像是把整个初冬的暖和劲儿，都攒在了那一片林子里。我们赶紧坐上一条带篷的小木船，摇摇晃晃地，朝着那片红色划过去。

　　水是暖暖的黄色，映着树的影子。船走得慢，水波也轻轻的。越靠近，那红就越好看，越有层次。水边的树干是深深的赭色，像用了很久的老木头；中间的枝叶是明亮的锈红色，暖暖的；树梢上的叶子最妙，是那种薄薄的金红色，阳光一照，仿佛有细碎的金粉从叶子上飘下来。一棵树已经够美了，成千上万棵站在一起，连同水里的倒影，整个世界好像都被这温暖的红色包裹了，看得人心里头也暖烘烘的。

　　正看着呢，忽然“唰”地一下，一面橙红色的渔网在空中展开，又轻轻落到水里——是个打渔的大哥，动作干净利落。水波还没散，又一条小船从红杉后面绕出来：船头站着个穿红绣花裙的姑娘，打着一把红纸伞。撑船的师傅穿着明黄的褂子，竹篙起落，声音轻得像叹气。船过去，水里的红影子碎了又合上，好像它们本来就应该在那里。

　　沿着水边栈道没走几步，就听见“哗啦”水响。抬头望去，穿灰布衣的老渔翁稳稳立在两只浮筒上，斗笠遮了半张脸。竹篙一点，浮筒便贴着水面红影轻快滑来。脚边三只鸬鹚黑羽发亮，一只刚出水，尖喙叼着银亮小鱼，甩头溅起水花，红影顿时晃成一片。渔翁竹篙轻敲浮筒，鸬鹚乖乖吐鱼入篓，喉囊一鼓一瘪，有趣极了。

　　这边还没看够，那边又有“客人”来了——是一只黑天鹅，羽毛像墨一样黑，嘴巴却是鲜红的。它们不紧不慢地划开金灿灿的水面，优雅得不得了。游过渔翁的浮筒时，鸬鹚扑棱了下翅膀，天鹅却只是偏了偏头，继续往林子深处游去，好像这满湖的好颜色，都是为它铺开的地毯。

　　我们走上栈道，往林子深处去。脚下木板吱呀呀地响。两边的红杉又高又直，树皮裂着口子，枝叶却红得耀眼，金得灿烂。风吹过，几片叶子打着旋儿飘下来，落在水面，点出一个个小圆圈。栈道弯弯曲曲，引着我们走到林子深处，那里竟藏着一座小茅屋，屋檐下挂着枯藤，安安静静的，像从童话里搬出来的。再往前走，栈道像穿过一条由红杉枝叶搭成的长廊，头顶的光漏下来，在脚边画着晃动的图案。远处有人慢慢走着，说话声隐隐约约的，都化在了这片宁静里。

　　后来听人说，仙桃这片长在水里的林子，很多树是几十年前的知青们亲手种下的。当年他们年轻的身影和汗水，变成了今天水里盘绕的树根和天上铺开的红云。风吹过树梢，沙沙地响，好像还在说着那些栽树护苗的早晨和傍晚。

要走了，太阳也快落山了。夕阳给整片红杉林又刷上了一层更浓、更暖的金红色。水里的倒影也跟着烧了起来，天和水一片安宁的灿烂。渔船不见了，人影稀了，天鹅也不知道游到哪儿去了。

但那片红，那片水，那个安静的下午，和那些不期而遇的小小生动，都好好地留在了心里。

2025年12月10日于湖北仙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