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和民俗之门楣文化——“饮和食德”匾额

仰贤居

　　“饮和”:语出《庄子.则阳》:“故或不言而饮人以和。”

“食德”:语出《周易.讼》:“六三，食旧德。”

　　穿过村庄深处那条青石铺就的小巷，我终于在一座濒临坍塌的老宅子里，见到了那块斑驳却庄重的门楣。四个大字——“饮和食德”，静静悬于岁月之上，仿佛一声低语，从明清的屋檐下传来，落在今日的晨光里。

字是古朴的楷体，笔画间透出筋骨。木面早已褪去鲜亮的漆色，裂纹如蛛网般蔓延，却不见颓败，反倒像老人脸上的皱纹，藏着故事，也藏着尊严。风从巷口吹来，掠过牌匾边缘的简单雕纹，那纹路虽不繁复，却与字的气度相契。

“饮和食德”，本是出自古籍中的词语，意为“饮食之中亦当存和气，饮水食饭皆应怀德。”细看之下，这款牌匾上的“德”字的用墨落笔给人一种愈发厚重的感觉，显示出书者有意将“德”置于首位的用心。仿佛在提醒过往行人：人活一世，吃喝之外，更要有德行打底，方能心安理得地咽下这一碗人间烟火。

这座老屋曾是西峪镇河坝村一户书香门第的祖宅，门楣高悬此匾，不只是家训，更是一种姿态。旧时人家讲究“门风”，一块匾，就是一家人的脸面。它不张扬财富，不炫耀功名，只道出最朴素的生存哲学：吃得要有德，喝得要和气。和，是人与人之间的温良；德，是人与天地之间的敬畏。

我有时候常常想，一块匾能守住什么？它挡不了风雨，护不住屋檐，连门板都早已腐朽倾颓。可它偏偏就那样挂着，像一根钉进时光的钉子，固执地想留住些什么。我向村里人打问这户人家的后代，有人说他们早年远徙他乡，音信断绝；也有人说，前些年有几个操着异乡口音的陌生人悄然出现在老屋前后，默默清扫院中落叶，拂去门楣匾额上的积尘，动作轻缓，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往事。然而无论子孙流落何方，那方匾额始终高悬于门首，未随人去，未因年深岁久而倾坠。它静静悬挂，像一纸无声的守约，守候着那些漂泊异乡的血脉，守望着某一日归来的足音。

我蹲在门槛边，看阳光斜斜地切过门框，落在堂屋地面上那道深深的扫帚印上。这屋子虽空，却不像彻底被遗弃。角落里静置着几只旧陶罐，有的曾盛过米面，有的腌过酸菜，斑驳的釉面刻满岁月的印痕。窗台上的半截蜡烛，烛泪层层堆叠如丘，凝固了无数个夜晚的微光。一旁是本潮湿霉变的书，纸页蜷曲，字迹模糊，却仍透出旧日书香的气息。这些沉默的物件，不言不语，却悄然拼凑出一幅生活的残影——那个讲究“饮和食德”的家，曾在烟火深处，温润地生活过。

离老屋不远，坐着一位晒太阳的老人，见我从这座老宅出来，便慢悠悠地说：“那家祖上是教书的，逢年过节，自家吃食再紧，也要给村里的鳏寡孤独送一碗。”他眯着眼，像是在回忆什么，“他们家吃饭，从不许孩子先动筷，长辈不动，谁也不敢伸手。饭后碗底要见光，一丁点都不能剩。”我听着，忽然明白，“饮和食德”不是写在匾上的四个字，而是刻在骨子里的规矩，是日复一日的践行。

现代人讲“饮食文化”，动辄精致摆盘、网红打卡，却常忘了食物背后的伦理。我们追求“和味”，却忽略了“和心”；讲究“食养”，却忽视了“食德”。这块匾，像一面镜子，照出我们日渐浮躁的餐桌。

“饮和食德”四字，看似讲的是吃喝，实则说的是做人。吃，要吃得坦荡；喝，要喝得安宁。和，是待人的宽厚；德，是处世的底线。它悬于寻常人家的门楣，正说明：真正的德，不在宏大的宣言里，而在一碗饭的温度中，在一双筷子的轻放里。我们总以为教化需要讲堂、需要典籍、需要钟鼓齐鸣，可它其实就藏在这样一块旧匾下，藏在一代代人低头吃饭的沉默里。

“饮和食德”四个字，是家风，是训诫，更是对平凡日子的敬意。它不声张，却比任何喧嚣都更长久地活着。只要还有人记得吃饭要心安，喝水要知恩，这块匾，就永远不会真正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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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 力 男，甘肃西和人，业余喜欢搜集整理散轶的地方历史、文化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