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雪一来,天地就换了模样。远山淡成了影子,路没了尽头,连平日叽叽喳喳的麻雀,也缩在屋檐下,成了几个安静的墨点。世界仿佛被谁按下了静音键,一片干干净净的、软和的安静。</p><p class="ql-block">这份安静,让我忽然又想起那个小时候怎么也想不通的问题——雪落下来,到底有没有声音?</p><p class="ql-block">小时候,我非要弄个明白。曾经趴在冻硬的地上,耳朵紧紧贴着地面,大气都不敢出,想从地底下听出点什么秘密来。我就那样一动不动,直到自己都快成了个雪人,却连一丝最细微的响动也没听见。那时候我就认定了,雪,是真正的无声。</p><p class="ql-block">如今上了年纪,心里反倒又生出这近乎孩子气的执拗。只是这回,我不再竖起耳朵去听了。</p> <p class="ql-block">我站在窗前,看那数不清的雪花,从灰蒙蒙的天空里打着旋儿,不急不忙、没完没了地飘下来。看着看着,我忽然觉得,这场铺天盖地、软软乎乎的降落本身,就是一种声音。它不是敲打,更像是浸染;不是叮叮咚咚的音节,而是一种绵长的呼吸。当数不清的“悄然落下”汇在一起,当它们共同织成这张罩住天地的安静大幕时,就形成了一种更广大、更深沉的声音——一种叫做“寂静”的轰鸣。</p><p class="ql-block">原来,当年我听不见,是因为那声音太满了,满得耳朵都装不下,得用一颗真正静下来的心,才“感觉”得到。</p><p class="ql-block">那么,这漫天飞舞的雪,有重量吗?</p> <p class="ql-block">小时候觉得,要是有一杆特别特别准的秤,总能称出来吧。现在想想,这念头真是孩子气。老天爷撒下这场雪,哪里会规定好斤两?它的轻重,怕是全看落在谁的心上了。</p><p class="ql-block">这重量,是时间和心情一层层叠起来的。比如白居易盼着朋友来喝酒时写的“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那雪就是暖的、轻飘飘的,是等人来的那份闲适。陆游在孤村病卧,想的还是为国戍边,他听到的风雪声,就和梦里刀剑马蹄声混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你说,这雪的分量,怎么能一样呢?</p><p class="ql-block">落到我的窗前,这雪的重量,就是现在和过去搅在一起的味道。我想到在乡下住过的土胚草房子。一片雪花,轻得好像没有。可它们一夜不停,一层压一层,老旧的草屋顶,就会在深夜,幽幽地发出一声“咯吱”的叹息。那是时光和耐心的重量。</p><p class="ql-block">雪的轻重,原来是由等待的长短、想念的深浅,甚至人一辈子经历的厚薄,在悄悄定下的。它落在赶路回家的人肩上,是路途的遥远;落在分别的人心里,是思念的冰凉与晶莹;落在安安静静的窗前,就像一本慢慢翻开的、没有字的诗集。</p><p class="ql-block">雪还在悠悠地下着,听不见声音,也看不出重量。它只是下着,用最轻的姿势,把一切都悄悄地盖住了。它让吵闹闭嘴,让杂色变白,让坑洼变平。在这片白茫茫里,好像连时间都走得慢了,天地回到了最初简单干净的样子。</p><p class="ql-block">我到底没有找到那杆秤。但我知道,雪的声音,就在它让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能听见自己心跳的那一刻;雪的分量,就在它不言不语、却悄悄改变了天地颜色和人间心情的那个瞬间。</p> <p class="ql-block">它就这么落着,用这种极致的安静,问着世间一切有声和无声、轻与重。而答案,就在每一片雪花碰到屋檐、树梢、肩头,或者人心的那一刻,化成了千千万万种,不一样的晶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