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出来的真道理——来自一篇演讲的欣喜

平民

少有的例外，年届古稀、见识不薄的我竟然被一篇演讲吸引，视如拱璧，盘品两旬，思忖良多。这篇英语讲演，并非路德·马丁·金《我有一个梦想》那样的鸿篇巨制，只是一名初中生在其学校八年级学生集会上的交流发言。最初看到的是七分钟现场录像视频，因为语言障碍，浑然不知讲了些什么，但视频中现场老师同学始终如一的专注神情、赞许目光和结束时的热烈掌声，让我直观感觉到，这应该是一个受人欢迎、打动人心、颇有魅力的演讲。直到看到用AI翻译的中文稿，才知道这篇演讲为什么那么引人入胜，也才明白学校的老师为什么会给予它“足以提升整个年级演讲水平”的良好评价。说句老实话，我非常喜欢这篇演讲，不只因为演讲者是我的外孙，更在于他在演讲中叙述的成长故事和个中体会，深刻回答了当今教育何以育才？怎样提高育才效率的现实问题，贯通东西，不失为有益的启迪和参照。

演讲的中文译稿如下——

弗里德里希·尼采曾经写道：“那些没能杀死你的东西，会让你更强大。”虽然这句话在某些情况下确实成立，但我认为，当一个人没有为即将发生的事情做好充分准备时，要看到其中益处是极其困难的。

大家好，我叫查尔斯，今天我要谈谈我在弗吉尼亚打网球的经历，以及它如何让我学会了努力工作和塑造品格的价值。

让我先描述一下当时的情景。一个星期六的早晨，没睡好的我懵懵懂懂地和我的教练练球，像往常一样。课后，教练跟我和爸爸谈起他向我们推荐的项目。我当时没太在意，很快就忘了。直到出发前，我到所要参加的项目依然一无所知，不过我并不担心，反正以前也做过类似的事，一点没想到会有那么难？

很快，我就登上了飞往弗吉尼亚的飞机。落地后，爸爸开车一个半小时，才把我送达接下来两周训练的网球基地。安顿好了，和爸爸告别，结识了教练和其他孩子，便上床睡觉，在梦中期待第二天是一个有趣、正常的训练日。因为劳顿困乏，我忘了问明天几点开始训练——而这将是我此后再也不会犯的错误。

“起来，快点！”我被一阵喊声惊醒，迷迷糊糊、手忙脚乱地穿好了衣服，才知道到自己第一次训练就迟到了。是史蒂夫教练叫醒的我，留给他的应该不是好的第一印象，从他的神情，我立即意识到，史蒂夫教练绝不是一个可以随便怠慢的人。结果，第一天的训练让我的身体像被火车撞过了一样，怎么也没想到会这么累，说实话，我一点也没想到会这么拼命。

接下来的训练，让我知道，整个训练营的日程强度远超想象。每天早上5点半起床，然后就是一个小时体能训练，两个小时击球练习，三十分钟冲刺跑，接着又是一个小时练球，一个小时体能训练，最后是三十分钟的录像学习。这是上午，中午两个小时休息，下午两点又开始训练，内容和上午一样——练球、体能、比赛、跑步、练球、体能、拉伸，一天到晚上七点半才结束。每当走回宿舍，我都庆幸自己的腿脚还能走动，整个人没有垮掉。早上起床时，全身都在疼。

我那时充满了挫败疲惫感，完全没想到会这么艰苦。然而，就在一天从球场回宿舍的路上，我突然想到教练说过的话，他主管的这个项目，目标是让每一个参加的人变得更好，而要做到这一点，集体中所有人都必须将自己逼到难以忍受的极限。显然这是正常情况下独自一人很难做到的，不少人面对困难总会给自己找借口，因而限制了自己潜能的充分发挥。而这次经历，实际上就是以一种貌似美好的成功期许，逼迫我和我的同伴去做那些自己做不到的事，付出代价，赢得成功。而这个代价，就像NFL传奇教练文斯·隆巴迪说的那样：“是努力、奉献和拒绝找借口。”想到这里，一切都豁然开朗，发生了改变。那个身高1米88、体重200磅、我一直以为只会吼人的德国体能教练约翰，也变得可爱起来了。我仿佛找到了新的动力，甚至说服父母“买单”，让我在这里多待三天。三天虽然不多，可其中的一天，是我妈妈的生日，本不该错过，但我却决定用超出自我的努力，为她送上一份不一样的生日礼物。结果，第二周，负责早训的教练新婚回来，把我的起床时间提前到4点半，也曾让我一度后悔自己决定多待了几天。

弗吉尼亚的另一个很酷的地方，就是这里聚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孩子——加州、夏威夷、俄勒冈、德国，还有一个来自日本的男孩，英文名叫新（Shin），他在所有“棒小伙”中，表现尤为突出。每当我自以为已经够努力时，可一看到他，总是让我立刻清醒地意识到y自己还差得很远。他每天早上3点半就起床，登山跑步一个小时，洗完澡就接着和我们一样地练球。他要在那里待了四个月，换着我绝对做不到。他的毅力和拼劲是我见过最强的，有次做“哔声测试”（beep test），他竟跑到了16级，可NCAA一级运动员的平均成绩只有12.5级左右。结束后他也会累倒，看着他趴在地上的身影，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当你觉得自己撑不下去时，很多时候只是放弃的心理在作祟，一旦突破这道坎，你就能做出自以为做不到的事。现在，每当感到累，想到他，我就不再为自己找借口。

这说明，一个人应该让自己置身这样的环境，让身边有像“新”一样比你更努力、能让你学习、推动你提升的人。当你身边的人都比你强时，你自然会逼自己更努力。弗吉尼亚给了我这样的机会，让我在看到差距时找到了前进的动力，尽管那里的同伴很多都是为成为职业选手，而我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爱好之梦而奋斗。

在训练中，史蒂夫教练不仅指导练球，同时也通过各种行为养成帮我们塑造性格。他是个非常“老派”的教练，所有孩子每天都要打扫宿舍两次，只要有一点不干净，他就会大发雷霆。几乎每天他都会挑一个人训，可有一天，他骂的对象不是一个人，而是所有人。那天我们吃完午饭没有打扫宿舍就去了球场，史蒂夫发现后大发脾气，惩罚我们全体跑步两英里半，回宿舍吸尘打扫，再在规定时间内跑步回球场。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犯类似的错误。这些看似烦人的举动，其实都在帮我们培养优良的习惯和品格。

听到这里，你可能觉得我在弗吉尼亚没有一点乐趣，其实还是有很多难忘的欢乐瞬间：在浓雾中打球，看不到球网另一边；凌晨4点在去球场的路上看日出；一周内看完《洛奇》系列电影；还有和北卡州立大学、自由大学教练的风趣而富有感染力的交谈。

这些历练的形成，离不开我的父母的支持鼓励。每当我度过艰难的一天，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时，他们总是在几百英里外的那一头等着我。每天在走回宿舍的20分钟路上，我都会和妈妈通电话，诉苦发牢骚，她总是鼓励我，安慰我，让我重新振作。爸爸则负责我的训练，不止一次长途驱车，牺牲周末来看我比赛。虽然我常常烦他讲道理，但我的内心却一直非常感激他。一路走来，他们为我牺牲了很多，让我有机会一步一步成长。所以我也尽力珍惜他们给的每一个机会，并尽可能用优秀来回报他们。

总的来说，弗吉尼亚给我提供了一种成功的基础，那就是，好的环境条件固然重要，但你永远不能单纯地依赖外部资源，无论它多好，因为最终决定你能走多远的，只能是你自己。它让我明白，今后无论做什么，成功或失败，都只取决于自己——不能再把失败归咎于别人或环境。

我祝愿大家都能赢得这样的挑战：让自己身边充满比你更努力的人；感激你的父母或监护人，对他们的付出心存感恩；不要再为自己寻找躲避挑战的借口，停止自怜，用真正的努力迎接美好的未来。

谢谢大家。

如果说，演讲视频让我意外的是，一个特别喜欢用肢体语言进行交流表达的阳光少年，竟然也会沉稳理性的像个学者，手撑讲台侃侃而谈。那么，整篇演讲居然用一个哲学家的名言开篇，而且，这个哲学家还是被纳粹玷污、蒙受扭曲诟病的思想家、文化巨匠尼采，给我的感觉则是后生可畏的刮目相看和惊喜，水瓶星座的他终于补上了我一直以为不够理性的短板。真没想到，不足十四岁的他竟然也像我一样，在不谙世事时就被抽象刻板的哲学思维吸引，开始的时间比我还要早一到两年。爱因斯坦曾坦言，“哲学可以被认为是全部科学研究之母”，在现实世界中为具体科学研究乃至人类社会活动提供世界观和方法论指导。对于个人，古希腊的苏格拉底则用更酷炫的“未经审视的人生不值得过”，强调哲学对于人生的重要意义。在哲学思维中徜徉半个多世纪的我，深知学会运用哲学思维解构现实世界，驾驭人生历程，是一种极有价值的智慧选择，现在，小小年纪的他也开始这么做，无疑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开端。至于尼采名言表达的意思，换作我，则一定会用孟子关于“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名言，“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但现在的他一定不会这么做，因为此时的他更喜欢直截了当的坦率和真诚，当然还有具体场景和文化氛围的限制。

演讲的主体即所叙述的故事，主题就是用自己的亲身体验证明“没能杀死你的东西”，真的“会让你更强大”。从演讲最后提出的三个“挑战”看，这种“强大”都没局限在“行”的能力或技术层面，而是直接决定“行”之境界和成败的“知”的重要因素，都是他自己从“思”而“悟”得出的真道理。

“悟”，在文化传承和文明传播中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在教育领域，“悟”的意义远在知识的学习积累之上，是从懂得、理解向信念、实践自觉的升华，并且，这种升华是亲力亲为的结果，与客观现实、实践认知和内省有着密不可分的因果关联。

譬如，演讲所言之“让身边充满比你更努力的人”，如果积极向上，它就是当仁不让的真道理。客观地讲，这是一种选择，与“孟母三迁”、异曲同工，用意都在选择利用最适合也有利于充分发展的上佳环境和进取条件。其中道理，雅一点的，就是荀子说的“蓬生麻中，不扶而直”；而俗一点说，便是“与狼共舞者必成猛虎”。与强者同行，与智者同频，与善者为伍，在我们的理念和实践中，从来都是成就辉煌、修身养性的必经路径。说起来简单，可古往今来真正能走上这条路并卓有成效的，却是曲高和寡，并不在多数。而年届志学的演讲者，在追逐网球梦想的训练中，认识并领悟了这一道理，怎么看都是朝着人生理想实现迈出的坚实一步。对他这种“领悟”，欣喜之余我并不诧异。首先，依“人以群分”逻辑，他具有不甘平庸的进取和善于思考的聪颖等潜在品质，从来都对比他优秀且更努力的人抱有“见贤思齐”的积极态度。其次，他有慈爱、理性、倾心且有能力为他健康成长、做自己想做的事提供支持帮助的爸爸妈妈。在当地社会，要想置身“充满比你更努力的人”的学习成长环境，除了自身努力、优秀之外，比较丰厚的费用保障能力也是必不可少的必要条件。私校如此，教育教学实力雄厚的校外教育更是如此，真正让人享受“快乐教育”的只有“公校”，因为在那里几乎没人在乎、在意自己和别人学得怎样，没有比较自然就没有压力，没有压力的教育当然“快乐”。而我的外孙恰恰就是因为不喜欢这种“快乐”而争取选择在“努力者”聚集的环境学习成长。再加上他有一个特别可爱的长处，只要是他选择或确定是自己必须要做、而且必须做好的事，最苦最累最困难，他也会以认真负责、坚韧不拔的意志和热情，慎始善终，很少半途而废。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在辛苦单调的训练基地有那样的领悟和进步明显的身心增强，成效明显。

正是源于此，他提出要把“感恩”作为必须积极回应的人生“挑战”，生性善良的他这样讲，我看到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情商或客套，而是他对父母或监护人“爱”的“付出”的深度理解和真挚感悟。“感恩”从来不只是温馨的口号，也不简单是基于血缘亲情或恩惠授予而必然发生的社会行为，大量事实证明，越是以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如父母对子女的溺爱，监护人对被监护人的放纵，很多都会发生扭曲，蜕变为摧残毒化“感恩”情愫的病菌肿瘤。而真正能让“感恩”成为道德自觉和行为自觉，却大多来自常言所谓的“患难见真情”，同甘共苦的滋养和困顿关头的理解帮助，往往更能激发“感恩”应有的人性温暖和善良光辉。外孙在演讲中叙述的妈妈爸爸以及基地教练的那些事，让他真诚体会到什么才是真正的爱，萌发要用自己的努力及其成果去报答爱他的父母及与此相关的所有人，人人爱我，我爱人人，这才是“感恩”的本真意义，是足以支撑人们实现人生梦想取之不竭的正能量。

“不要再为自己寻找躲避挑战的借口，停止自怜，用真正的努力迎接未来”的第三个挑战，则回到了现实，其义颇合《周易》名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之真谛。与“更努力的人”为伍，是需要勇气和胸怀的，其中的勇气，就是要勇于正视自己，看到自己的短处和不足，知耻而后勇；而胸怀则是正确面对“更努力者”的强大，不仅要看到他们的优势，更要看到他们的优势形成的原因，并勇敢地向他们学习，像他们一样甚至比他们更努力。坚持下来，结果就会像一位经营大师所言，“常与出类拔萃者交往，懈怠自会消散‌‌‌”。得此真谛，未来自然可期。

这些就是我为这一演讲感动着迷的缘由，他让我从中看到了孙辈的成长和智慧，然而更加让我激动的是，生活在异国他乡的小家伙“悟”出的真道理，竟然在认知底层和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相关的文明精粹同符合契，如出一辙。古人常言，“木不离根，水不脱源”，信矣！乐哉！

2025.12.09.于淮水之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