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舍不得吃完的雪糕

邱晓平(砚知)

今天在超市，儿子喃喃着要吃雪糕。我带他走到冰柜前，让他自己挑选 —— 冰柜里的雪糕足足有几十种，花花绿绿的包装看得人眼花缭乱，模样十分讨喜。看着儿子捧着雪糕吃得一脸满足，我的思绪不知不觉飘回了三十多年前，也就是九十年代初期，那时我也和儿子现在一般大，六七岁的年纪，许多细节已经模糊，唯有一段关于雪糕的记忆，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那时候物质匮乏，平日里难得有机会吃上零食。记得有一天晚上，爸爸特意跟我说，第二天要带我上街。一听这话，我兴奋得整夜都没合眼，也不敢睡，生怕一不小心睡过头，爸爸就独自出门了。天刚蒙蒙亮，我就早早守在门口，等着爸爸推出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坐上自行车前梁的那一刻，我心里满是欢喜，小手紧紧攥着车把边缘，再也不敢碰中间的位置 —— 因为那里有刹车，我之前已经被夹过好几次，至今还记得那种疼。

我们家在农村，离县城的街道不过十几里路，可在那时的我看来，这段路程遥远得仿佛没有尽头。那时非常羡慕城里人，也曾幻想着哪天也能在城里住。到了街上，爸爸去找了他的同事，这同事和爸爸年纪相仿，三十多岁，他的夫人在县人民医院工作，爸爸便教我称呼他们叔和姨。初见他们时，我一直紧紧攥着爸爸的手，怯生生地躲在他身后，不敢轻易露头。

这时姨走了过来，温柔地拉起我的手，说要带我去买吃的。我心里既好奇又胆怯，下意识地望向爸爸，直到看到爸爸点头示意 “跟姨去吧”，我才慢慢松开爸爸的手，跟着姨往前走。姨带我去了县人民医院门口的一家商店，大概就是现在黄家驷公园的对面，具体是哪家店、叫什么名字，早已在岁月里模糊不清了。

店里的零食琳琅满目，远比老家多，好多都是我从未见过的，看得我眼睛都直了。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冰柜上方的墙面，整整齐齐贴着几排印着各种图案的包装袋，后来我才知道，那都是雪糕的包装。那时的冰柜和现在不一样，没有透明的柜门能一眼看清里面的东西，柜门都是实心的，商家便把在售雪糕的包装袋贴在墙上，既能让顾客一目了然，也能避免反复打开冰柜盲目挑选，既费电又费时。要知道，那时村里都是限时供电，电压又不稳，而且每天只有天黑了才来电，下半夜又断了，时常停电更是常态，不像城里，白天都有电，所以那时电都很珍贵。

虽然那时的雪糕品种就几种，但足以让我盯着墙面的包装袋，一时不知该怎么选，看着满心都是新奇与犹豫。姨大概看出了我的小心思，便主动帮我选了一款 —— 包装袋上印着一个圆滚滚的娃娃脸，模样十分可爱。姨笑着告诉我，这叫 “娃娃头” 雪糕。我后来才知道，这款雪糕要一块钱一支，而在当时的老家，一块钱能买十几二十支棒冰，这简直是奢侈到骨子里的稀罕物，太珍贵了。

姨帮我撕开包装，一股浓郁的奶香瞬间扑鼻而来，馋得我直流口水。我试探着用小嘴舔了一口，绵密的奶油在舌尖即化开，香甜醇厚的滋味，一下就刻进了心里，那是我从未尝过的味道，至今都难以忘怀。舔了两三口后，我便舍不得再吃了，小心翼翼地把雪糕重新包好。因为那时在老家根本就没见过什么叫雪糕，吃的都是五分钱的棒冰，就只有纯粹的甜，咬下去硬邦邦的，得含在嘴里慢慢化，但这也是记忆中的味道。这时叔和姨见了，连忙催我赶紧吃，不然天热要化了。可那时我心里却藏着一个小小的念头：要是能把这支雪糕带回家一直保存着，然后每天都能舔上两口，那该有多好啊！手里拿着雪糕看了又看，舔了又舔，总舍不得大口咬，以至于后面这支“娃娃头”雪糕被我慢慢吃完后，印着娃娃脸的包装袋和吃完雪糕剩下的小木棍，我都像宝贝一样一直珍藏着，舍不得丢弃，就像珍藏着那段难忘却格外珍贵的童年味道。

最后一次与叔和姨见面，还是在我十几年前的婚礼现场，那天他们都参加了。姨拉着我的手，满脸笑容，说着新婚的祝福语，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了当年的场景，姨也是这样拉着我的手，走进那家买“娃娃头”的雪糕店。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爸爸和姨他们都退休了。前段时间听爸爸说，姨如今跟着在北京工作的女儿一起生活，隔着千山万水，就更难见上一面了。

直到今天，看着儿子咬着雪糕的模样，我忽然再次想起那支舍不得吃完的“娃娃头”雪糕。原来有些味道，真的能跨越三十年的时光，在记忆里甜得经久不息；而姨拉着我手进店的那个瞬间，也已和那支雪糕一起，在岁月里酿成了最难忘的念想，舍不得化开，也从未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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