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欣赏李树伟散文《地质锤与新时代的风》

惠龙

请欣赏李树伟散文《地质锤与新时代的风》

秋阳把公园的长椅晒得暖烘烘，几位白发老人围坐在一起，话题像漫山的藤蔓，缠缠绕绕总离不开那把磨亮的地质锤。李总工程师的手指在膝盖上敲着节奏，那是野外记录数据时养成的习惯，七十多岁的人了，说起地质行业的事，眼睛里还燃着年轻时的光，只是那光里，总掺着几分忧虑。

"昨晚又没睡好。"他摸出随身带的茶缸，搪瓷掉了块漆，露出里面的铁皮，像他磨破又补好的地质包。年轻时在祁连山找矿，他背着三十斤重的样本箱，在没膝的雪里走了三天，脚冻得失去知觉，心里却烧着一团火——"为国找矿，为国争光"，这八个字刻在地质队的墙上，也刻在他们这代人的骨头上。那时的矿产是工业的血脉，他们的脚印往哪里延伸，国家的建设就往哪里扎根。"三光荣"的锦旗在队部飘着，"四特别"的精神在风里传着，谁要是在野外偷了懒，会被老队长用地质锤敲着安全帽骂："对不起这身工装！"

如今的风不一样了。李总上周去探望老单位，看到年轻技术员对着电脑建模，屏幕上的等高线比他手绘的精确百倍，可他总觉得缺点什么。"无人机能拍出三维影像，可拍不出哪块岩石下面藏着断层；AI能分析数据，可分析不出山雨欲来前的空气湿度。"他叹着气，茶缸在手里转了半圈，"我们那时，脚底板磨出的茧子，都是经验啊。"

更让他揪心的是行业里的风气。上次参与一个项目评审，他发现野外记录有明显漏洞，追问起来，年轻人大咧咧地说："李总，现在都靠仪器，差不多就行。"他当场发了火，把评审表拍在桌上："地质工作差一丝都可能出大事！"可对方眼里的不以为然，像根刺扎在他心里。他听说有的单位把经费挪去搞房地产，有的项目靠外协"走捷径"，那些他年轻时想都不敢想的事，如今竟成了"潜规则"。"制度写在纸上，执行挂在墙上，"他攥着拳头，指节发白，"这不是砸我们地质人的牌子吗？"

旁边的老宋拍了拍他的肩。老宋退休前是队里的书记，见证了地勘单位"事企分家"的转型。"以前我们围着矿转，现在得围着市场转。"他记得单位第一次投标时，老工程师们拿着标书直犯愁："找矿的本事我们有，搞这些弯弯绕绕不行啊。"后来为了生存，大家接了不少公路勘查的活儿，利润薄，周期短，那些需要十年八年才能见成效的战略性找矿，渐渐被搁在了角落。"不是年轻人不想干，是现实逼着他们先顾饭碗。"宋书记的话里，有理解，也有无奈。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地质剖面图上的地层线。李总望着远处的楼群，忽然说："那天看新闻，咱们的地质队去非洲找矿了，用的还是咱们的技术。"语气里有了点松动，像冰封的河面裂开道缝。他想起自己珍藏的世界地质图，上面标着年轻时踏足的山脉，如今，那些红色的标记正沿着"一带一路"往更远的地方蔓延。大数据显示行业规模在增长，可他总觉得，数字里少了点温度——直到前几天，一个年轻技术员拿着他写的野外笔记来请教，说里面关于"岩石裂隙走向与降雨量关系"的记录，帮他们解决了一个难题。

"其实啊，我们这些老骨头，也不是非要守着老规矩不放。"李总的声音软了些，"就是怕那些好东西丢了。"他想起年轻时在野外，老队长教他辨认矿物的荧光，说"这光是大地在说话"；现在的年轻人教他用手机查文献，说"这是知识在跑路"。或许，地质行业的传承，从来不是谁取代谁，而是像地层沉积那样，新的岩层覆盖在旧的上面，却永远带着底层的印记。

暮色渐浓时，他们起身往回走。李总的脚步有些蹒跚，却依然稳健，像他在野外走过的每一步。他说下周要去给年轻职工讲课，不讲复杂的理论，就讲当年在戈壁滩如何靠星星辨别方向，讲暴雨冲毁帐篷时如何保护样本，讲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三光荣""四特别"——不是要他们复刻过去，而是要他们知道，无论技术多先进，制度多完善，地质人脚下的土地，永远需要敬畏；心里的家国，永远需要担当。

夜风里，仿佛又传来地质锤敲在岩石上的脆响，清脆，坚定。那声音穿过岁月，与无人机的嗡鸣、电脑的键盘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新旧合璧的歌。李总抬头望了望星空，北斗星的位置，和他年轻时在祁连山看到的一模一样。他知道，地质行业的星图，正在新一代人的手里，画出更辽阔的轨迹，而他们这些老地质人，就像那颗最亮的北极星，在转型的迷雾里，守着不变的方向。

路还长，山还在，地质人的脚步，从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