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行走天台南黄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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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b>淇上田园 文/手机摄影</b></p> <p class="ql-block">  “南黄古道”犹如老人脖颈上缠绕的花格围巾,横搭在天台与临海交界苍莽的层峦中。古道名字取了两端地名南屏与黄坦的首字,却让人无端想起了“古道西风瘦马”的苍茫,尽管此地并无西风瘦马,但有漫山红透、层林尽染的枫林。</p><p class="ql-block"> 踏上古道入口小石桥,心里那点关于诗画的浪漫想象,便被一种更具体、更庄重的触感替代了。脚下的路是历经千年的不规则石块铺就,石面被足迹与风雨磨得光滑发亮。铺路石块大小不一,却铺砌得规整牢稳,顺山势蜿蜒而上,延伸至茂密的枫林深处。这个季节,古道上覆盖着一层淡红色枫叶,极像涂鸦过的彩色小径。这不是宫廷御道上方正威严的青砖,而是山野间就地取材的块石,带着粗粝的棱角与温润的包浆。我觉得,这整条古道,便是一部用石头写就的历史书笺。每一块凹凸,都是对历历往事的记录;每一次脚步与石面沉闷的叩击,都是在翻阅一页虽已泛黄却记忆如初的过往。</p><p class="ql-block"> 导游告诉我,这石头的史诗,开端于北宋初年。那时节,这里没有游客的喧哗,只有负重的喘息与骡队的骡铃。这是一条贯通海陆的交通动脉,将浙东的山海相连。天台的茶叶、山货,临海的食盐、布匹与瓷器,便在这古道石阶上,由一代代挑夫与马帮,进行着无以累计的交换。它曾是一条不折不扣的官道与商道, “茶马古道”在江南的一个具象化注脚。我想象着,那些负重前行的挑夫,汗水浸透衣衫,扁担在两肩压出厚厚的茧痕,手中的拄杖在这石阶上一点一点地留下依稀可辨的凹痕。这凹痕里,盛过雨水,映过月光,如今吸引着我这个后来者探寻的目光。</p><p class="ql-block"> 古道的兴盛在南宋与明清。直到现代公路盘山越岭,古道上的骡马铃声才渐行渐远,淡落在时光的远处,失去了车水马龙的繁华,好像累极了的挑夫,需停下来喘气歇息。然而,歇息并非安息,而是一次漫长的深眠。它沉淀下的,是比古道交易更重的份量:一种由往来步履踏出来的、互补互通的山地经济模式;一种古道古村落文化相互交融的文旅模式。</p><p class="ql-block"> 思绪飘得太远,老态的脚步便缓慢了。一阵山风刮来,头顶传来淅索的、密集的声响。抬头望去,心神霎时被摄住,扑面而来的是古道闻名于世的枫香古树群,高大肃穆地排列在古道旁,如同两排披着华盖的生动的仪仗。枫林的叶子并未全红,阳光斜照下呈现出一种极其丰富的层次:顶梢一层沐浴着阳光,是明晃晃的金黄,如同熔化的金箔;中层是沉静的绛红与锈红,像陈年的葡萄酒;低处及背阴的,则还恋着夏日的深碧,油亮的叶子泛着亮光。更多是那些已辞别枝头的,层层叠叠覆盖在石阶上、泥土里、溪涧边,织就一张绵厚而松软的彩色地毯。踩上去,并无枯叶常有的脆响,而是一声声压抑的、沉闷的叹息。这“南山秋色”,自元代起便位列天台八景之一,其神韵,绝非春日山花烂漫那种奔放,而是一种盛大而庄严的告别,一种在沉寂前将自己燃烧到极致的壮美。望眼这斑斓的、流动的火焰,竟然产生了一种非真实的视觉感。南黄古道,便像置于油彩画中一般,向云雾深处延伸。</p><p class="ql-block"> 愈往上行,人声愈发稀落,石阶也愈发陡峭。喘息声粗重起来,腿脚开始酸胀,这或许正是古道给予每一位行走者最直接的感受。它向人们证明,它从不是轻轻松松可以被征服的。历史的重负,风景的壮丽,从来都需要汗水的代价去换取。在近乎力竭时,终于攀上一处山脊的平缓地,一座小小的 “济公殿”石屋就置于此地。殿旁并无特别的景致,但回首来路,视野豁然廠亮。云雾恰在此时被风撕开一道裂缝,山下的“莲花梯田”忽隐忽现。已经收割的梯田,褪去了稻浪的金黄,露出土地本身的赭褐的本色。一道道田埂,一圈圈弧线,从山脚下层叠而上,直至隐没于雾中,宏大、精密、静谧,既像大地的指纹,又像一盘凝固了时间的地质影像。这景象,与方才枫林的绚烂截然不同,它展现的是人与大地之间那种绵延千年的温存。农人依循山势,雕刻土地,获取生存之资;商旅依循着古道,互通有无,拓展生活之境。两者在这片山川里,达成了一种命运的和谐。</p><p class="ql-block"> 站在天台与临海交界的分水岭上,风势大了些,吹得衣衫紧裹,后背发凉。古道由此转向下坡,通向临海黄坦。我停止前行,选择一块干燥的石头坐下。喧腾的枫色在脚下,苍茫的梯田在远方,绵长的历史在足底,流动的云雾在身边。这条曾经担当生计的道路,在失去其原始的运输功能后,却在另一个维度上复活了。它不再运送丝绸与盐巴,开始吸引着世人的目光、惊叹、疲惫与沉思。如今的南黄古道,巳被打造成一条 “森林旅游精品线路 ”,成为人们徒步健身寻幽访古的打卡地。古道的开发,显得较为克制,似乎只是在原有路径上增设些必要的旅游步道与标识,最大程度地保存了那些贯穿古今的“古意”。让村民们在路边摆山货、谋生计,旅游的生机悄然渗入,但这生机,并没有以改变古道的原始面貌为代价。</p><p class="ql-block"> 这或许是南黄古道在今日最珍贵的启示:真正的生命力,不在于永远停留在历史的刻度上,而在于能否在时光的流转中,完成华丽转身,为人们提供生活栖居与历史对话的空间。它从一条古代交通的动脉,蜕变成为一条文化的静脉。我们行走其上,消费的并非只是静止的风景,而是一段可触摸的历史,一种可感知的文化。</p><p class="ql-block"> 夕阳在云层后面躲闪着,投下几缕黯淡的霞光,恰好照亮回程路上几株最为炽烈的红枫。那红色,在湿漉漉的山野里,像几处不肯熄灭的炭火。石阶依旧沉默地向下延伸,我下山的脚步,似乎比来时多了几分笃实。这笃实,是石头给的,是历史给的,也是这片宣示着生命不息的山水给的。古道不语,却已道尽了一切。</p><p class="ql-block"> 2025年11月30日于浙江天台</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p><p class="ql-block"> 丁庆书,河南省林州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资本市场学会理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