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会学术报告 | 万敏：八景的地方代表性研究

沉默是金

导读

11月17-20日，第十五届中国风景园林学会年会在昆明召开。在分论坛一“美丽中国与国土景观保护”中，华中科技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万敏教授作题为《八景的地方代表性研究 》的报告。

本报告梳理了中国传统“城市八景”的生态智慧、保护与更新实践。通过对江汉平原等地的案例研究，探讨了八景在历史演变中的存续状况、地方性特征及其在当代遗产体系中的保护更新策略。报告强调，八景作为融合自然与人文的独特风景体系，体现了“天人合一”的生态智慧，其保护与更新需结合文化传承与可持续发展理念。报告以唐河八景为例提出通过史料考证、存古容今、文脉延续3种模式，实现八景文化的守正创新，为城市历史风景与文化遗产保护传承提供借鉴。

万  敏

华中科技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教授

引言

中国传统“八景”文化，是以县域为基本单元，融自然山水、人文积淀与审美意象于一体的独特城市风景体系。在快速城镇化的背景下，大量承载着集体记忆与生态智慧的八景遗产，正面临空间湮没、意境消散与保护失语的现实挑战。如何系统解读其内在的营造智慧，并在当代语境下实现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已成为文化遗产保护与城乡可持续发展的重要课题。本研究通过历史文献梳理与典型案例剖析，旨在系统阐释中国八景文化所蕴含的“天人合一”生态智慧，总结其历史上“守正创新”的保护更新模式，并唐河县八景为例，结合当代非遗产类八景的保护性更新实践，探索其在国土空间规划与文化传承中的现实路径，以期为延续城乡历史文脉、塑造特色风貌提供理论参照与实践启示。

01

城市八景总况及其地方性

“八景”是中国传统社会以县邑为基本单位推行的一种系统性的风景选拔、命名与营造的文化制度，城市八景的历史可追溯至宋代。以清代为例，全国约1500个县级政区普遍沿袭此制，累计产生的核心“景目”超过一万两千个。由于地方志书约一甲子一修的惯例，多数地区拥有多个时代的“八景”版本，加之“内外八景”“大小八景”等衍生变体，共同构成了一个蔚为壮观的文化景观体系，成为理解中国古代城乡风景营造与空间秩序的核心载体。

八景命名多采用“得景地”加“景象”的四字结构（如“鹤楼远眺”），空间布局上普遍遵循“内聚外控”原则，即核心景目环绕城邑，以彰显人文之盛；外围景目则控扼山川要津，以统摄地理形胜，从而在宏观上塑造了城景交融的秩序。实践中，更衍生出“水缘串景”“山缘串景”“堤缘串景”等地方适应模式，体现了高度的布局智慧与生态适应性。历经千年变迁，大量八景仍存续至今。以江汉平原为例，约70%历史景目得以留存，其中四成已纳入国家遗产保护体系，显示了其顽强的生命力。

城市八景的地方性表达尤为鲜明，其“景目”构成深刻反映地域的自然与人文特质，如襄阳“隆中草庐”蕴含三国遗韵，燕京“居庸叠翠”彰显长城雄关之美。且空间格局极具环境适应性，洪泛地区多采用“堤缘串景”，而山区则偏好“山缘串景”，尤为突出的是其深厚的“时景”文化，即大量景目融合了特定季节、时辰或气象（如“春晓”“秋月”）。在鄂西地区时景占比平均高达58%，这不仅是古人对四时流转的诗意捕捉，更暗合“天人感应”的生态哲学，赋予静态风景以动态的时间维度产生深刻的生态关联。

图1 长江湖北段流经的城邑及其八景点位分布

图2 长江(湖北段)千里江山剖面

综上，中国传统八景是一个兼具统一范式与地方个性的复杂系统。它既是一种全国性的文化实践，更是各地自然禀赋、历史层积与集体情感的空间文本，其制度化的文化智慧与在地化的表达，共同塑造了城景交融、人文与生态互渗的文化景观格局。

图3  存续景目被文化和自然遗产收录情况

02

城市八景保护更新的历史与当下

中国传统“城市八景”的保护与更新，贯穿了从古代社会到现代城乡发展的漫长历程，其核心理念始终围绕着“守正”与“创新”的辩证统一。在历史长河中，八景保护形成了不变型、顺变型和颠覆型三种主要模式，蕴含着许多传统人居环境治理的山水营建经验和生态智慧。不变型保护以文献记载与名人效应为基石，确保如襄阳十二景等经典景目跨越时代完整传承，奠定了“尊古守正”的主流。顺变型则展现出灵活性与适应性，在保持体系稳定的前提下，因自然变迁或功能需求，务实、理性地更替少数景目，从而成为历史上城市八景“守正创新”的表率。历史上罕见的颠覆型则因彻底割裂文脉而难以获得认同，从反面印证了文化连续性的至关重要。

步入当代，八景保护面临着全新的制度环境与技术语境的双重挑战。其保护渠道主要依托两类遗产体系：一是文化遗产体系，以文物保护单位为主要载体，但“点状保护”易导致“景存境失”；二是自然保护地体系，通过将八景或其依托的景物纳入风景名胜区、森林公园等范畴，实现“景域融合”。然而，我国现行保护规划普遍存在重体制继承、轻发掘研究，重文化实体、轻文化景观的倾向，致使城市八景系统在多数历史文化名城保护规划中未被充分关注。

图4“居庸叠翠”(视觉中国提供)

图5 “龙蟠晓渡”(视觉中国提供)

另一方面，针对大量未纳入遗产名录或实体湮灭的八景，保护工作转向了创新性的理论与在地实践。报告人提炼出“史料考证”、“存古容今”与“文脉延续”三种保护性更新模式，并运用在如唐河八景的实践中。将历史意境复原与社区功能提升、生态环境修复紧密结合，探索出一条文化传承与当代发展相融合的“保护性更新”路径。与此同时，自20世纪60年代以来，许多城市兴起的“新八景”评选，亦反映出八景更新的当代需求。从历史的“守正创新”到当下的“融合更新”，八景保护的核心追求一以贯之：在尊重自身文化基因与地方认同的基础上，通过创造性转化，使其重新融入当代生活与空间治理，从而在快速变化的城乡格局中，延续那份独特的山水诗意与集体记忆。

03

唐河八景的保护性更新实践

当今，历史景观普遍面临遗迹湮没、环境变迁与功能脱节的现实困境，唐河八景的保护实践正是对其共性挑战的系统性应答。其核心创新在于摒弃“一刀切”的保存或开发模式，转而依据各景点的遗存状况、核心问题与当代潜力，实施了精准的“分类施策”。例如，针对史料清晰但实体无存的“龟井寒泉”，采用史料考证模式，通过文献研究与设计转译，在场所中复原历史意境，并巧妙融入书室、广场等社区功能，使消逝的记忆转化为可感的公共空间。面对“泌桥飞雪”这类遗迹遭受建设挤压的困境，则运用存古容今模式，以高架桥的工程智慧原址保护桥下遗存，同时通过水体治理与交通优化，在守护历史的同时解决当代交通拥堵难题，实现了保护与发展的共生。

图6-7 泌桥飞雪实景图

对于“竹林晚翠”，则转向文脉延续模式，超越物质形态的复原，通过“再野化”设计提升生态品质，并以“泉”字小篆形态抽象转译文化意象，完成了精神内核的当代传承。

图8-9 竹林晚翠实景图

而在“杜家泉”的案例中，则以生态修复模式为主导，通过清理泉眼、重建水力联系来复苏自然基底，并借由步道与观景台增强其公共性，让修复的生态成为惠及社区的资产。唐河的经验表明，有效的保护性更新是一次多维价值的精密叠合。它要求在同一个空间维度上，协同激活历史记忆的传承价值、生态系统的修复价值以及社区生活的服务价值，最终使文化遗产不再是孤立的展示品，而是重新深度融入地方发展与居民日常的、生生不息的“活”的风景。

图10-11 杜家泉实景图

04

结语与展望

本研究荣获湖北省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二等奖、湖北省优秀勘察设计一等奖。其理论探索与实践经验有力推动了湖北八景的系统性梳理，并为“中国八景文化”申报世界非遗提供了学术支撑。项目主张将八景保护纳入法制化轨道，为同类实践提供了关键范式。展望未来，八景文化的保护应恪守“守正创新”原则，致力于三方面突破：一是将其系统性融入国土空间规划，实现区域整合；二是创新数字化与社区参与相结合的“活化”模式；三是将其作为中华文明的文化基因，深化国际传播，使这一古老智慧在新时代持续焕发活力。

作者：华中科技大学 万敏

注：图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