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眼

凌风•作家

文字：凌风 美篇号：499752974

图片：来自网络 背景音乐：战台风



台风是个坏孩子，一脚接着一脚就来了。先是听到它怒吼，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牛横冲直撞；再就像在与谁赛跑，呼啦啦地掠过海面，越过树梢，那呼啸让人胆颤心惊。接着暴雨倾盆，噼里啪啦地砸下来，砸在窗户，砸在楼顶，砸在我惶惶不安的心头。

阳台上的盆栽早已搬空，只留下沉重的几盆木本，在风中瑟瑟发抖。家家户户的窗户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纸艺术”加固，本该是规规矩矩的“米”字，可有人偏要剑走偏锋，把“米”创作成“麦”，旁边再贴上谢霆锋的照片。细问才知，玩的是谐音梗——“麦”代表“麦克风”，“谢霆锋”则是“谢停风”。这苦中作乐的智慧，让我不禁莞尔。



窗外，树木疯狂地摇曳着腰肢，犹如在跳一支身不由己的舞。此刻的台风正疯狂地开始它的恶作剧，让人又气又恼：它把路边的垃圾桶掀了个底朝天，垃圾纷纷扬扬飞向空中，又跌跌撞撞地落回地面，像一群惊弓之鸟；它吹翻行人的雨伞，伞骨扭曲，伞面“反飞”，人伞拼命挣扎，上演着“伞帽保卫战”！它还把路边的自行车吹翻，一辆辆像喝醉了酒的钢铁侠，东倒西歪地趴在地上。也有被主人提前推倒在地的电动车，车身上贴着张纸条：“不用扶，谢谢！”这是广东人独特的幽默，既然站不住，索性躺平，免得受那反复跌倒的苦。 

超市最早感知到市民的焦虑，食品区人潮涌动，推着购物车横扫货架的，肉菜蛋奶已积成小山的，使出洪荒之力争抢“军需”的，应接不暇。手忙脚乱间，笑话接踵而至——有把大桶二锅头当成矿泉水抱回家，有想买大米结果扛回一袋复合肥料。第一次遭遇台风的老外，足足排了半天队，只为买一枚鸡蛋，还满脸懵圈地解释：这是前面买家分给他的！



但即便如此，也不是所有人都惧怕。小孩子们最为兴奋，他们穿着雨靴，在积水中踩来踩去，溅起朵朵水花，嘴上开心地打闹嬉戏：“刮台风囖，刮台风囖......”好像期待童话里的魔法风暴，兴奋得不行。记得小时候，台风来袭当晚，家长将孩子们都赶下二楼，聚到走廊过夜，把我们激动得整夜叽叽喳喳，天亮才合眼。

微信群里台风动态充斥，平日少言寡语的，在台风来临“一言不合”就刷屏，表情包、调侃声不断：“台风乖乖，遛个弯拐去小日本哈......”一小姐姐发愁：“如果台风把帅哥刮到家来，该如何处置？”邻居们纷纷支招：“送上门的缘分，当然直接笑纳！”更有诗人将台风与思念结合，感性吟诵：“你在等风，我却在等你。风过之后，沙尘落身上，你过之后，思念留心里。”



台风还是个顽皮的坏孩子。每每来袭，狂风、暴雨恶劣脾气伴随，险情、灾情一触即发，人们闻风而动，严阵以待，随时互通“情报”，造就了这个没有鸡汤、没有红包、没有段子，却在需要时立即“刷屏”的微信群。那年，一个水果丰收的季节，“山竹”形成，呼啸而来，直扑湛江。台风的顽劣也逐渐显露，忽东忽西，令严阵以待的湛江人，转瞬将垂手可得的“山竹”让给了茂名；可茂名人觉得自己小兜不住风，礼让给了阳江；阳江人感到自己虽然穷点、还过得去，又让给侨乡台山的吃瓜群众。“山竹”在鬼哭狼嚎的奔跑中，很快便结束了粤西一日游，挥挥手滚到小日本那儿去了。湛江人那个兴奋啊，亲切地颁发它一个“优秀台风奖”。



台风最迷惑人处，属它的眼睛。那真是最狡黠的陷阱，一场惊心动魄的呼啸里，忽然嵌进一汪诡异的宁静。方才还感觉天地要被撕碎了，整个世界都在一种蛮力的揉搓下变形。可某个瞬间，风声陡然矮了下去，雨脚也跟着稀疏，最后完全停了下来。这时的台风像一个疯闹累趴了的孩子，安静地蜷在世界中心，只眨着一只清澈无邪的眼睛，望着你。于是便有人上当，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邻家的窗户开了，探头探脑露出张望的脸；有人大着胆子走上街，踩一地狼藉的断枝落叶；心急的外来商贩，忙着扶正吹倒的摊架，仿佛生活即刻要回归正轨。

这短暂的晴朗与安宁，是台风最擅长的伎俩。它用片刻的温柔，麻痹你的恐惧，引诱你放松警惕，走出庇护所。这不过是“顽皮的坏孩子”在挥舞拳头时，故意停顿一下，让你看清它脸上有笑意，然后，再以加倍的力气挥过来。其实，那层薄薄的、透着光亮的云壁后面，是蓄势待发的、旋转得更急更狂的风雨之墙——眼壁。



果然，这份宁静奢侈得令人发慌。西边的天空，那道先前拉开的“幕布”边缘，不知何时已悄然合拢，染上一种更深、更脏的铅灰色。风起了，不是先前那种试探性的微风，而是一下子就带着尖啸，豆大的雨点毫无过度地砸下，密集得如同万千箭矢，刚才还晴朗的“眼睛”，转瞬就被那堵移动的、怒吼的灰色高墙彻底吞噬。

我惶恐地静坐家中，看着窗外携雷霆之势卷土重来的“惊涛拍岸”。我知道，这才是台风“坏孩子”完整的、令人战栗的游戏。它先是用蛮力恐吓你，再用温柔的假象迷惑你，最后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刻，亮出它全部的、真正的獠牙。

台风这个“坏孩子”虽然调皮捣蛋，可也有可爱的一面。它带来清凉，驱散了夏日的闷热；送来雨水，滋润了干渴的大地。它让平时疏远的人们一下走得更近，让冰冷的城市多了几分温情。它带来的不仅是破坏，还有对生命的反思，对自然的敬畏。



在台风中成长的雷州半岛人，养成一种独特的生命观。他们敬畏自然的力量，深知人在天地间的渺小，故从不妄言“人定胜天”。他们的敬畏，不是消极的屈服，而是共生的智慧，在台风年复一年的洗礼中，淬炼出惊人的韧性。譬如：每一次灾后，清理街道，扶正树木，修补渔网，重建家园......没有过多的惶惑与哀叹，只有沉默而有序的劳作。因为他们知道，生活就像那被吹倒又顽强抽出新芽的木麻黄，总要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