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现代诗里摇曳·思念的雪花】梦:雪飘江南

文墨沁香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文||文墨沁香 2046 7194</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图||选自网络</span></p> 梦:雪 飘 江 南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梦,总该是轻的、薄的,像一片羽毛,不经意间便从意识的檐角滑落。可江南的雪,偏要将这梦,压得有了分量,压得簌簌有声。它不是骤然泼下的,是迟疑的,试探的,先是三两片,斜斜地、悠悠地,仿佛从一本泛黄的诗集里,被不轻不重地抖落出来。它们在空中便化了,只剩一点清冽的湿意,飘在鼻尖,或是钻进脖颈,凉得人一激灵,随即心里却暖了,酥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夜来,枕着窗外若有若无的风声,那风声也似被什么滤过了,滤去了棱角,只剩下柔软的、棉絮般的絮语。人便在这絮语里,无端地入了梦。梦里也是白茫茫的,分不清是月光还是雪光,只觉得天地被一只巨手温柔地抚平了,所有的沟壑、所有的喧嚣,都敛了声息,沉到一片无边的静里去。</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待到晨光熹微,那静,便有了形质。推窗一看,呀!世界竟换了素帛的封面。瓦是白的,檐是白的,院角那株老梅的虬枝,也裹上了一层松软的白绒。最妙的是远处的河道,水是还未冻住的,只是缓了,沉了,默然地托着两岸的琼枝玉树。泊着的小船,顶棚积了雪,臃肿得可爱,像一只打盹的白鹅。这景致,全然没有北国“千里冰封”的震撼,倒像极了米家父子笔下,那一片晕染开来的、水气淋漓的淡墨。张岱在《湖心亭看雪》里写“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那白,是苍茫的,浩大的,带着遗世独立的孤愤。而眼前江南的这一白,却是温存的,带着人间烟火的润泽,仿佛一幅刚刚完笔、墨迹未干的山水长卷,静静地等待着你去题跋,去用脚印钤上第一枚鲜活的印章。</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印章,是属于我们这些孩童的。雪,是童年在冬天里最盛大、最不容置辩的节日。大人们或许会蹙眉,想着道路泥泞,想着添衣加薪的琐碎;而我们,心里早已炸开了一千个欢喜的爆竹。上学的那条青石板路,平日里走得厌了,此刻却成了神奇的画卷。我们是第一批闯进这画卷的“暴徒”,用棉鞋,用力地、狠狠地踏上去,听那“咯吱”一声,清脆而满足,仿佛踩碎了一块巨大的、透明的冰糖。你追我赶,争着去踩那最新鲜、最完整的一片雪地,好像那是一种无上的权力与荣耀。</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雪仗是免不了的。团起雪球,那雪并不紧实,一碰就散,反倒省了捏“弹药”的工夫。雪球飞来飞去,多半是砸在厚厚的棉袄上,绽开一朵朵瞬谢的白花。偶尔有技艺“精湛”的,雪球越过教室的门楣,正砸在黑板边缘,惹来老师一声半真半假的嗔怪,我们便缩着脖子,哧哧地笑,手冻得通红,却不肯安分,又偷偷去捏窗台上的雪。记得那时,手冻僵了,便有人教,攥一把雪,用力地搓,直搓得手心发烫,那热气,仿佛不是自己生出来的,而是从这冰凉的雪里,硬生生逼出来的、榨出来的生命暖意。这简单的动作里,竟藏着一种原始的、与天地交换温度的哲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玩得疯了,竟连“引典”这样风雅的事,也带上了淘气的野趣。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大概是刚刚背了岑参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便指着河边飘满雪的落木大喊:“看!梨花!”大家便哄笑着应和,仿佛真看见了一树不合时宜的、凛冽的春天。又或是学着老先生的样子,摇头晃脑地吟柳宗元的“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可我们眼里,哪有什么孤绝与清高呢?只觉得那戴笠的老翁,在漫天飞絮里,定然比我们还要快活,他的钓竿上,说不定钓起的不是鱼,而是一寸一寸沉静的好光阴。我们的“引典”,是囫囵的,是游戏的一部分,诗句的魂魄还未参透,先被我们掰碎了,揉进了雪球与欢笑里。</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然而,最最清晰的记忆,竟不是这些热闹,反倒是一个极静的片刻。有一回,我因事耽搁,出门晚了。走到那座必经的石拱桥时,世界已被先行的脚印践踏得有些狼藉。我有些懊恼,仿佛错过了盛宴的开场。正欲匆匆走过,鬼使神差地,我停在了桥的最高处,回望来路。</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风已经住了。雪还在下,却是那种最细最密的雪粉,无声无息地洒落,像谁在天上耐心地筛着晶莹的米糠。村镇的轮廓,在雪的帘幕后面,只剩下淡淡的、水墨的影。炊烟从白茫茫的屋顶上升起,也是淡青色的,袅袅的,与雪霭融在一处,分不清彼此。所有的声音——母亲唤儿归家的,邻人扫雪的,甚至我自己方才躁动的心跳——都仿佛被这无边的雪吸了去,天地间只剩下一种巨大的、柔软的“静”。那静是有重量的,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却不使人憋闷,反倒让人一点点地、彻底地安静下来。我忽然觉得,自己像站在一幅画的最中央,不是画里的人,也不是看画的人,而是画本身的一笔。那雪,那桥,那远村,与我,都在完成着同一个梦境。</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一刻,我似乎懵懂地触到了江南雪的魂魄。它不只为欢欣而来,更为涤荡而来。它以最温柔的覆盖,抹平沟壑,遮去芜杂,将喧嚣的世界暂时归还给一片素净的初心。它让你在短暂的洁白里,看见自己,也看见天地最初的模样。</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走过许多地方,见过燕山的如席大雪,也见过关外的凛冽清霜。它们固然壮美,令人震撼,但心底最深处惦念的,依然是江南的雪。它不那么慷慨,总是吝啬地飘一阵,停一阵,不等你爱够,阳光便从云隙里漏下来,那些琼楼玉宇便开始消融,滴滴答答,像是梦醒时分眼角未干的泪。</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此刻,窗外又是沉沉的夜。天气预报说,远方的江南故乡,又将迎来一场小雪。我闭上眼,仿佛又能看见,那细雪无声地落在老屋的黑瓦上,落在空寂的河道里,落在童年走过无数遍的石板路上。而我,是否还是那个在桥头驻足的孩子,试图将那一整个世界的静,都收进清澈的瞳仁里?</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梦,大概又要飘起来了。只是这一次,它飘在记忆的江南,比羽毛更轻,比岁月更重。恍惚间,那纯净的底色上,又漾开了旧时的笑声,一圈一圈,漫成了整个梦境的涟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