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君的峥嵘岁月•1

王振军

第一章：灾年寄养遭洪患

​ 祖护蒙恩幼岁安

​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的风，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干涩，刮过北方的黄土地时，卷着细碎的沙粒，打在人的脸上，带着几分岁月的沧桑。那是个多事之秋，三年自然灾害的阴影还未完全散去，田地里的庄稼长得稀稀拉拉，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似的，蔫头耷脑地趴在干裂的土地上。中苏交恶的消息顺着冷风传遍了每个角落，家家户户都听说要勒紧裤腰还债，原本拮据的日子，更添了几分艰难。

黄河岸边的风，比别处更烈些。生母的家坐落在黄河南岸，那片土地被黄河水浸润过，却没能在艰难的岁月里给一家人带来足够的温饱。生产队收回的粮食要多数上交国家，既要还苏联的债，又要为“备战备荒”做准备，城乡处处都透着粮食短缺的窘迫，饿肚子成了那几年的生活常态。他降生在这样的时节，而且是这个家庭出生的第六个孩子，瘦弱得像一片刚抽芽的柳叶，风一吹就怕折了似的。生母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模样，眼泪淌了一遍又一遍，却实在拿不出足够的吃食养活他。也是在这个时候，生母的邻居引弟姐说本家大伯大婶想要一个儿子，于是生母动起了把这个四儿送人的心思——她已生了两个女儿，四个儿子了，日子将会更加艰难。看着这个孩儿那微弱的气息，几番思量，生母咬牙做了决定，将出生三天的四子送给十几里外王家营子的一户人家。第三天，养母步行十几里，亲手报回了她的养子，让村里一位教书先生给孩子取名竹君，盼着他能像竹子一样，节节向上，高尚正直，纵使风吹雨打雨，也能顽强地茁壮成长。

　　王家营子坐落在北方平原的一隅，北面是十几里外的东西干渠，从黄河引进的渠水常年流淌，滋养着周边的肥沃田地。往东四十多里便是县城，那里是村里人极少去过的地方，只听说镇里有卖各种物件的国营商店、国营食堂和政府机关。往南六七十里，便是茫茫的库布其沙漠，风沙大的时候，能看到远处天际泛起的黄雾，像是巨兽一样令人恐怖；往西十几里，便是当地的人民公社，是村里人交公粮、听通知、赶集的去处。

不同于竹君生母家周边的贫瘠，王家营子竟是片难得的风水宝地。村子里绿树成荫，枝繁叶茂，浓密的枝叶遮出大片阴凉，夏日里能挡住毒辣的太阳。脚下的土地更是肥沃，黑黢黢的泥土攥在手里，仿佛能挤出油来似的，说是落籽成苗一点也不夸张。每到庄稼长势好的时节，田地里一片郁郁葱葱，麦穗饱满，玉米吐缨，高粱挺拔，瓜果飘香，蔬菜葱绿，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惬意。村子里大多是王姓本家，沾亲带故，平日里谁家有难处，邻里乡亲都会搭把手，互帮互助的暖意，在那个艰难岁月里格外珍贵。

竹君的养家，日子过得不算宽裕，甚至还记载着几分坎坷。养家祖父是个带着江湖义气的老人，解放前曾靠着走码头、跑江湖讨生活，性子野，爱赌博，年轻时凭着一股闯劲也算混过些日子，可终究败在了赌桌上，把原本较殷实的家底也输得一干二净。祖母本就身子弱，看着家徒四壁的光景，积郁成疾，三十多岁便撒手人寰，只留下祖父和十几岁的养父相依为命。新中国成立后，祖父家被划分为中农成分，幸运地被列入贫下中农，没有成为专政对象。农业社成立后，村民们都加入了集体种田，可祖父跑了大半辈子江湖，压根就不会种地，锄头拿在手里都发颤，只能在队里干些轻松活，平日里帮着给队里看瓜田、放牲口，有时也看管村里学前班的孩子们，被村民们戏谑为王园长。

养父二十四岁那年，经人介绍娶了养母，两人踏实肯干，日子才算有了点盼头。结婚当年就生下了女儿，取名金菊，寓意着像菊花一样坚韧，能在风霜里绽放。竹君来到养家时，姐姐金菊已经六岁了，怯生生地看着这个新来的弟弟，眼里带着几分好奇和欢喜。因为养母要忙着挣工分，还要照顾家里的琐事；而养父也不事农耕，常年不是牧马，就是给生产队赶车跑运输，竹君从小便跟着祖父长大，祖父成了他幼年时最亲近的人。

那时候粮食紧缺，能吃饱饭成了最大的奢望，竹君没有奶水可喝，祖父便每天早早起来，用少量的米磨成粉，熬成浓稠的米糊糊，小心翼翼地喂给他。米糊糊寡淡无味，可在那个年代，已是难得的美食。祖父总怕竹君吃不饱，熬米糊时尽量多放些米，熬得黏黏糊糊，用小勺子舀起，吹凉了再一点点送进他嘴里，眼神里满是对这个抱来的孙子的疼惜。竹君小时候格外瘦弱，小脸蜡黄，头发稀疏，细细的胳膊腿像是芦柴棒，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祖父看着心疼，便凭着自己在家族里的辈分，时常带着他去村里的本家，向妗妗、婶婶们或是同辈的嫂嫂们讨口奶水。每次去的时候，祖父都会先陪着他的晚辈们说说话，拉些家常，等人家说起竹君可怜时，便顺势开口恳求，“就你们的孩子能吃奶，不能给我的孙子吃几口？”语气里满是恳求。那些竹君的长辈和嫂嫂们也都心软，知道这年月养孩子不易，大多会愿意喂竹君几口奶水。温热的奶水顺着喉咙滑进肚子里，竹君总会满足地咂咂嘴，祖父看着孙儿泛红的脸庞，脸上便会露出欣慰的笑容，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了几分。

　　祖父虽然不会种地，可对竹君的照顾却细致入微。白天他去队里看瓜，便把竹君背在背上，用一件破旧的夹袄裹着他，牢牢地绑在身后，生怕摔着碰着。瓜田在村子东北边上，周围种着高高的玉米，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瓜田里的西瓜、香瓜长得圆滚滚的，透着诱人的清香。祖父坐在瓜棚里，一边看着瓜田，一边轻声给竹君唱着跑江湖时学来的歌谣，歌谣的调子有些苍凉，却带着几分豪迈。竹君趴在祖父的背上，听着熟悉的歌谣，闻着祖父身上淡淡的烟火气和瓜田的清香，总能安安稳稳地睡着。有时候队里的人路过瓜田，会逗逗竹君，祖父便会笑着护着他，生怕别人不小心碰着他。晚上回家，祖父会先给竹君洗干净小手小脸，再把他放在炕头上，盖好薄被，自己则坐在炕边，借着微弱的煤油灯光，给他缝补磨破的衣裳。粗糙的手指拿着细小的针线，动作略显笨拙，却格外认真，灯光映在他的脸上，勾勒出饱经风霜的慈祥。

　　竹君三岁那年，夏天的雨水格外多，淅淅沥沥下了十几天，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天空总是灰蒙蒙的，厚重的乌云压得很低，让人心里憋得慌。村里的老人看着连日的大雨，脸上满是担忧，嘴里念叨着“怕是要出事”。果不其然，一天夜里，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而下，南梁外的洪水集聚暴涨，引发了山洪。汹涌的洪水顺着地势自南向北猛冲了过来，朝着王家营子奔涌而来。睡梦中的村民被巨大的轰鸣声惊醒，睁开眼时便看到洪水已经漫进了村庄和院子，顺着门缝往屋里灌，一时间，村里像炸开了锅，哭喊声、呼救声、东西倒塌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格外刺耳，令人惊悚。

祖父听到动静，瞬间清醒过来，来不及多想，一把抱起熟睡的竹君，用旧夹袄紧紧裹住，扛在肩上，朝着屋外跑去。母亲腆着肚子赶紧拉着金菊向外跑，父亲也一旁扶着她们娘俩，一家人在齐腰深的洪水里艰难地向高处转移。洪水冰冷刺骨，夹杂着泥沙和杂物，脚下的路根本看不清，只能凭着感觉往前挪。村里的人互相搀扶着，朝着地势高的地方跑去，一些坚固没有倒塌的土房上也挤满了人。平日里熟悉的村庄，此刻已被洪水淹没，房屋在洪水中摇摇欲坠，有的已经轰然倒塌。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木，也被洪水冲得东倒西歪，往日里充满生机的王家营子，此刻一片狼藉。洪水穿村而过，像浩浩荡荡的河水。

竹君骑在祖父的肩膀上，耳边到处是嘈杂的声响，眼前到处是浑浊的洪水，他吓得大哭起来，小手紧紧抓住祖父的衣服，哭声里满是恐惧。祖父一边在洪水里艰难前行，一边低头安慰他：“不要怕，爷爷在了。”他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却格外坚定，温热的气息拂过竹君的脸颊，让他心里稍微安定了些。洪水还在不断上涨，祖父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可他始终把竹君护得紧紧的，不让洪水溅到他的身上，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混着雨水和泥水，看不清模样。

好在村民们互相帮助，最终都安全转移到了地势高的地方，没有人员伤亡，可王家营子却被洪水彻底毁了，房屋倒塌，田地被淹，原本美好的家园变成了一片泽国，再也无法居住。看着眼前的情景，村干部召集大家商量对策，最终在当地公社领导的统一安排下，将王家营子村民举村搬迁，迁往附近一个叫丰茂村的地方落户。那里地势相对较高，不易遭受洪水侵袭，而且有现成的空地可以搭建房屋，开垦田地。

一行人带着简单的行李，朝着丰茂村出发。一路上，大家沉默不语，看着身后被洪水淹没的家园，眼里满是不舍，可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期许。竹君趴在祖父的背上，看着沿途的风景，道路两旁的庄稼被洪水冲得乱七八糟，偶尔能看到几只家禽在路边觅食，显得格外落魄。祖父的脚步很稳，背着竹君走了一路，丝毫没有抱怨。竹君只是偶尔低头看看祖父，他的眼神依旧慈祥和蔼。

　　到了丰茂村，村民们齐心协力搭建房屋，经过几个月的筹建，终于用泥土和茅草盖起了一排一排的土房，虽然简陋，却能遮风挡雨。村里的人依旧互帮互助，谁家盖房子，其他人都会主动过来帮忙，搬土、和泥、砌墙。大家分工明确，干劲十足，原本冷清的地方，很快就有了村庄的模样。祖父也跟着一起忙活，虽然年纪大了，可依旧尽力帮忙，每天早早起来，直到天黑才回来，累得浑身酸痛，可看着逐渐成型的房屋，脸上还是露出了笑容。

安顿下来没多久，母亲便生下了妹妹，取名金菏，希望她能像荷花一样，在平凡的日子里绽放光彩，馥郁芬芳。金菏的到来，给这个家增添了不少生机。姐姐金菊已经懂事了，平日里会帮着照顾妹妹，竹君也渐渐适应了丰茂村的生活环境，虽然依旧瘦弱，却比以前活泼多了。平日里，竹君总会跟着姐姐金菊一起玩耍，姐姐金菊带着他在村里的小道上奔跑，去田埂上采摘野花，姐弟俩的笑声，在村庄里回荡，给艰难的岁月添了几分生机和暖意。金菏稍微大些后，也跟着姐姐和哥哥一起玩耍，三个孩子围在一起，你追我赶，祖父坐在门口看着他们，脸上满是慈祥的笑容，眼里的担忧也少了几分。

丰茂村的土地同样肥沃，移民们很快加入到当地的生产队，和他们一起开垦田地，种上了庄稼，日子渐渐有了起色，虽然依旧不富裕，可至少能吃饱饭。竹君依旧跟着祖父在生产队的瓜田里看瓜。一天早晨，祖父带着竹君去村外看瓜，他拄着铁锹每走几步便在湿润的地上铲一下，目的是为了让竹君独自回家时能够找着路。在祖父的训导下，竹君在六岁时，竟能独自一人去北区村的老姑家走亲戚了。祖父每天带着竹君出门，晚上回家后给他做些简单的饭菜吃，有时也会骑着自行车带着他去包头的老姑家、二姑家、表叔家走几天。那时的河面很宽，即使喊破嗓子和对岸的人打招呼也不能听清楚，只能给对岸的人凭甩衣服，扬沙土来传递信息。我们过河，有时乘小木船，在风大浪高的时候，随时都有被河水掀翻的危险，坐在上面心惊胆战，不敢呼气。有时也从柳树湾的渡口乘坐大船过河，冒着乌黑烟雾的拖轮发出牛吼般的宏响，将河西的旅客拖向对面。虽然这样的日子过得平淡了一些，但幼年跟着祖父游历河西河东的风雨沧桑，却在竹君的记忆中挥之不去。

竹君在祖父的呵护下，一天天长大，脸上渐渐有了几分血色，不再像以前那样蜡黄。为了补充营养，母亲偶尔给竹君偏吃一点肥肉，可终因有限不能满足他的肉量，最终用白水煮肥肉伤了竹君食肉的胃口，从此以后他见了肥肉就发抖，再不会像从前一样，每天嚷着跟母亲要肉吃。

安稳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竹君五岁那年，夏天的雨水再次泛滥，比三年前的那场雨还要猛烈。连续半个多月的暴雨，让南梁外的水位急剧上涨，洪水从南向北一泻千里向丰茂村倾泻而来，村里很快就积满了洪水。田地里的庄稼被泡在水里，渐渐枯黄，村民们心里满是焦虑，祈祷洪水不要再来。可天不遂人愿，洪水再次泛滥，汹涌地朝着丰茂村冲来，原本平静的村庄，再一次陷入了混乱。

听到外面的呼喊声，他吓得躲在祖父怀里，小手紧紧抱着祖父的胳膊，眼里满是恐惧。祖父紧紧抱着他，安慰道：“别怕，有爷爷了！”父母赶紧收拾简单的行李，带着金菊和金菏，跟着村民们朝着高处转移。洪水来得很快，转眼间就漫进了村里，简陋的土房在洪水中不堪一击，纷纷倒塌，田地里的庄稼被洪水冲得无影无踪。村民们用了一个多月打好的一眼直筒井，被匆忙地扣上了一口大铁锅之后，随即被洪水卷携的黄沙覆盖吞没了。刚有起色的日子，再一次回到了原点。

竹君看着洪水吞没了自己的家园，看着原本绿油油的庄稼被淹没，望着自北向南飞去的一组人字飞雁，发出凄凉的悲鸣，心里满是难过，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祖父察觉到他的情绪，一边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水，一边蹲在屋檐下，用毛巾兜着炒黄豆，捧在手里让竹君吃。“不哭，只要人在，咱们再找个地方，日子总会好起来的。”祖父的话虽然简单，却给了竹君莫大的安慰，他点点头，又望着那渐渐远去的飞雁，然后紧紧依偎在祖父的怀里，心里暗暗想，只要跟着爷爷，去哪里都好。

　　洪水退去后，丰茂村一片狼藉，房屋倒塌，田地被毁，根本无法再居住下去，村干部再次召集大家商量搬迁事宜。经过一番考察，竹君一家最终决定迁往以北十几里外的北渠村安家落户。北渠村有一条东西干渠，既能防范南来的洪水，也能方便灌溉田地，而且地势相对较高，大家希望这次能摆脱洪水的袭扰。于是，竹君一家再次踏上了搬迁的路程。父亲背着一只大木板厢，里面放着全家人平日里用的被褥。祖父和母亲各自带了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具，一家人淌着洪水向北渠村艰难地行进。尽管脸上各自多了几分疲惫，可眼里依旧带着对未来的期许。竹君走不动路了，祖父便背着他向北继续跋涉。

到了北渠村，村里的人听说他们是受灾搬迁过来的，纷纷伸出援手，杨二爷更是主动提出让竹君一家寄居在自家的东房里。杨二爷是村里的老实人，为人和善，心地善良，他的儿子是当地公社一名行政干部，儿媳在当地学校任教。杨二爷的大孙女丽鹃，比竹君小两岁，长得粉雕玉琢，很是可爱。竹君一家住进杨二爷家后，心里满是感激，母亲每天都会帮着杨二爷家做些家务，父亲在村里赶车、牧马赚取工分，一心想要尽快安定下来。

　　竹君和丽鹃很快熟悉了起来，两人年纪相仿，有着共同的话题，每天一起在村里玩耍，一起去田埂上捡柴火，一起听村里的老人讲故事，一起和村里的小伙伴跳舞唱歌，成了青梅竹马的玩伴。丽鹃性格活泼开朗，带着竹君熟悉北渠村的环境，给竹君介绍村里的小伙伴，竹君原本内向的性格，也渐渐变得开朗起来，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了。祖父看着竹君有了玩伴，心里很是欣慰，偶尔会看着两个孩子玩耍的身影，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北渠村的地理位置很特殊，村南有一条东西干渠，人们习惯把南边叫渠南，那里常年种植小麦、糜子、西瓜；也有大片的柳树林，玩伴们夏天在那里捕鸟，秋天在那里撸树叶子，是竹君和他的伙伴们劳作、玩耍的地方。村西有一片地，人们习惯叫它西园子，里面常种一些圆菜、西红柿和茜子。南北支渠将东西两个村自然分开，人们习惯把西边的邻村叫西营子。村北也有一条东西支渠，水渠里的水灌溉着村里的田地，种植的土豆、玉米格外的好。那时村东是一片放牛牧马遛羊的绿野，也是玩伴们冬夏捕捉各种飞鸟、野鸡、野兔的乐园。竹君一家入驻北渠村时，还没有南北走向的截流大渠，也正因如此，这里依旧没有摆脱洪水的袭扰。每年夏秋之际，雨水增多，南梁外的水位就会上涨，村民们每天都提心吊胆，担心洪水泛滥淹没庄稼，抗洪抢险成了村里频繁的事了。每到这个时候，村里的男人们都会在村队长的组织安排下，扛着铁锹去水渠边昼夜不停地加固堤坝。女人们则在家做好饭菜送往水渠，给男人们补充体力，孩子们也会跟着帮忙，捡些土块放在堤坝上，大家齐心协力，共同抵御洪水的侵袭。

竹君一家刚搬到北渠村那年，因为洪灾，家里的庄稼颗粒无收，日子过得格外艰难，到了过年的时候，连像样的年货都没有，母亲看着孩子们期盼的眼神，心里满是愧疚，偷偷抹着眼泪。杨二爷看在眼里，记在心上，过年那天，特意给竹君家送去一只猪蹄子和一碗炒米。猪蹄散发着诱人的香味，炒米金黄酥脆，是那个年代难得的美味。母亲接过猪蹄和炒米，眼里满是感激的泪水，哽咽着说：“杨二叔，这怎么好意思，您家日子也不宽裕，我们不能要啊！”杨二爷笑着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刚搬过来，又遭了水灾，日子肯定不好过，这点东西不算什么，孩子们过年也得吃点好的。”

祖父赶紧让竹君和金菊、金菏给杨二爷道谢。竹君看着杨二爷慈祥的面容，心里满是感激，暗暗地想，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杨二爷。那天过年，一家人围着那只猪蹄和一碗炒米，吃得格外香甜，虽然简单，却是竹君记忆里最难忘的一顿年宴饭。猪蹄的香味，炒米的酥脆，还有邻里之间的温暖，深深印在了他的心里，让他在艰难的岁月里，感受到了满满的暖意。

祖父依旧是竹君最亲近的人，虽然日子艰难，可祖父对他的照顾丝毫没有减少。晚上睡觉前，祖父会给他讲故事，讲自己年轻时候跑江湖的经历，讲解放初期惊心动魄的反右运动，竹君听得津津有味，常常在祖父的故事声中进入梦乡。祖父的手很粗糙，布满了老茧，可每次抚摸竹君的头时，却格外温柔，让竹君心里暖暖的。

竹君在北渠村渐渐长大，每天和丽鹃、妹妹金菏，芸芸、娥娥、秀秀等十几个女孩子玩耍。稍大一点时，竹君也和男孩子们一起玩，常福、平儿、牛仔、占小都成了他的玩伴。有时竹君也能帮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因为他看着大人们每天辛勤劳作，看着村民们每年齐心协力抵御洪水，看着邻里之间平时互相帮助，他的心里渐渐明白了生活的不易，也感受到了家乡父老在艰难岁月里艰苦奋斗、共克时艰，那种不屈不挠的精神。祖父的关怀和温暖，邻里之间的互帮互助，成了竹君幼年时代最珍贵的记忆，深深烙印在他的心里，陪伴着他成长，也让他学会了坚韧和善良，在往后的岁月里，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能勇敢面对。

五年的时间，两次大洪水，两次大搬迁，竹君的幼年时代，充满了坎坷和艰辛，可也在他的心里充满了温暖，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祖父的呵护，小伙伴们的陪伴，邻里的帮助，还有家乡父老在艰难岁月里展现出的顽强意志，都成了竹君生命中最宝贵的财富，让他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情，也为他日后的人生道路奠定了坚实的基础。那些难忘的记忆，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星，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让他无论走多远，都不会忘记自己的根在农村，都不会忘记幼年时代那些刻骨铭心的峥嵘岁月。

——2025年12月9日于东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