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知青岁月里的单永和队长

稳心颗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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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插队纪念日、集体户知青聚会，还是平日里偶然念起那段知青生活，我总会不由自主想起我们的第一任队长单永和——思绪一牵，便将我拉回了五十多年前插队在吉林延吉三道湾的岁月。

一、初见：晨雾中的温暖接纳

1969年4月9日早上九点，三道湾的晨雾尚未散尽，薄薄的云层悬浮在低空，被朝阳染成淡淡的金粉色，细碎的阳光穿透云层缝隙，斜斜铺在弯弯曲曲的乡间土路上。我们这群初到三道湾的上海知青，攥着衣角站在公路边，心里满是对陌生之地的忐忑。

不远处的公社门前挤满了欢迎的乡亲和学生，单队长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踮着脚左右张望，眼神里满是急切的期盼。等看到我们举着的“中心大队四队的上海知青”木牌，他立刻拨开拥挤的人群快步走来，脸上瞬间绽开灿烂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真切的热忱。那双结着厚茧的大手轻轻落在我们肩头，带着泥土的温度与让人安心的力量，爽朗的东北口音裹着风飘过来：“上海知青同志请上车，中心四队的乡亲们正盼着你们的到来！”阳光愈发透亮，照在他笑盈盈的脸上，像一团跳动的火苗，驱散了我们路途的疲惫，也打消了初到山村的惶惑。

二、帮扶：田垄间的悉心引领

往后的日子里，单队长既是带我们熟悉农活的引路人，更像把我们护在身边的家长。生产队的活儿样样费力气，对我们这些从没干过农活的知青来说，每一样都是挑战。

记得第一次下田插秧，才一会儿功夫，我的后腰就像被无形的绳子勒得生疼，酸胀感顺着脊背蔓延开来。慌忙中，手心还被锋利的秧苗边缘划开一道细小的血痕，泥水浸进去，一阵刺痛。单队长瞥见我咬牙蹙眉的模样，立刻放下手上的活，蹲在泥泞的田埂边。他粗糙的手指沾着湿泥，捏住我的手腕调整握秧的角度，又退着步示范：“拇指和食指捏住秧根，三五根一束正好，退步要匀，脚窝别压着刚插的苗。”他语速放缓，把插秧的株距、行距和深度细细叮嘱，手把手不厌其烦地教着，每一个动作都拆解得明明白白，反复纠正。在他耐心的指点下，我总算不再慌乱，慢慢摸到了插秧的门道。

为了让我们尽快适应，单队长还按着每个知青的体力和性子，把队里的老庄稼把式和我们一一配对。“庄稼活就得‘传帮带’，老伙计带新徒弟，保证把真本事教给你们！”他拍着胸脯给我们打包票。就这样，在老农们的言传身教中，我们褪去了最初的青涩，在汗水浸润下，渐渐学会了与土地对话的本领。

三、关怀：困境中的雪中送炭

插队的日子物资匮乏，过得格外清苦。从春耕到秋收，我们天不亮便扛着农具踏着晨雾出工，中午蹲在地头啃冷硬的苞米饼子，就着腌得发咸的萝卜干在田里凑合一顿，直到月光铺满田垄才拖着疲惫的身子收工。刚来时，我们被艰苦的生活、繁重的农活压得喘不过气，想家的愁绪和对未来的迷茫，像阴云一样萦绕在每个人心头。

单队长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很快安排老王嫂来教我们做饭，又从生产队仓库匀出些细粮和豆油，还特意吩咐豆坊每隔几天送块豆腐为我们改善生活，让队里菜园子捎来些新鲜蔬菜。有一天我们念叨着住处的柴火快用完了，打算第二天上山砍柴。没想到第二天一早，单队长带着民兵队就上了山，砍树、捆柴、拉车、劈柴，他事事冲在前面，汗水顺着黝黑的额头往下淌，浸湿了粗布褂子。正是这份细心的关怀，让我们在异乡寻得家的温暖，在难熬的日子里渐渐站稳了脚跟。

四、偏爱：岁月里的贴心关照

初到乡下插队时，我个子矮小，体重还不足90斤，乡亲们都亲切地喊我“矮子木”。单队长瞧着我体格弱小，平日里格外照顾我，这份偏爱，伴随着我的知青岁月。

春耕时节，马车在坑洼的土路上颠簸前行。他总会一把将我拉到前排，垫上厚实的麻袋，轻声说道：“城里孩子身子骨嫩，坐这儿稳当些，别颠坏了腰。”到了田里，见我初次播种、担心我把握不好株距，他便蹲下身，用树枝在泥土间划出清晰的浅痕，细致叮嘱：“顺着这印子下种，每穴撒两三粒，深浅约莫三指便好。”

夏锄时节，单队长特意嘱咐经验丰富的把式朱作功多加关照我：“这娃第一次摸锄头干农活，手上没个准头，你多指点着，千万别让他累着。”作功叔果然极有耐心，不仅手把手教我分辨杂草与禾苗的诀窍，反复纠正我弯腰锄地的姿势，还在我气喘吁吁跟不上队伍时，悄悄帮我多锄了好几垄地。

玉米泛黄时节，单队长将护青任务交给了我。这份托付不仅承载着信任，更包含着特别的关照。他仔细叮嘱道：“护青不算重活，主要是留心巡视，别让牲口糟蹋庄稼，也别让贪小便宜的人偷走队里的粮食。”那些日子里，他每次巡田总会绕到我负责的地块，关切地询问是否有人滋事找麻烦；有时还会从怀里掏出自家种的黄瓜或西红柿，让我品尝这份暑日里的新鲜。

秋收割黄豆时，我刚割了半垄就累得直不起腰，戴着手套的手心还是被豆荚尖刺得生疼，最后竟趴在地里想直接拔豆棵。单队长看到后，赶紧跑过来，拿起我扔在地里的镰刀，蹲在田埂上帮我磨得锋利。他握着我的手教我用巧劲：“胳膊别使劲，顺着豆棵的长势斜着割。”说着还陪着我割了两垄，帮我把散乱的豆棵捆得整整齐齐。正是单队长的帮助，让我在忙碌的秋收中少受了不少苦。

收割后的粮食浩浩荡荡进场院，打场、翻场、起场、扬场，每个人都在欢快地忙碌着。单队长安排我和户里另一位知青看护场院，既要防着猪牛羊、鸡鸭鹅闯进来糟蹋粮食，也要留意个别社员偷偷往身上藏粮的行为。等公粮足额上交，最让人期盼的分粮环节便到了——单队长特意让我和几位知青负责过磅称重，还兼任分粮的审核员、把关员。这份安排，不仅是单队长对我们外来知青的体恤，更是沉甸甸的信赖，让我在异乡的土地上既收获了安心与归属感，也明确了肩头的责任。

五、担当：风雨中的砥柱力量

单队长大我八岁，论年纪尚属青年，却早早扛起了生活与责任的双重重担。那时的他上有年迈的老人要尽心赡养，下有年幼的孩子要抚育成人，队里从春耕夏锄秋收冬藏的农事、农具修缮的细碎活计，到社员间的口角矛盾调解，桩桩件件都压在肩头。白天他领着乡亲们下地忙活，晚上有时要组织生产大会或队委会会议，还得梳理第二天的农活安排，常常忙到深夜，可生活的风霜没能压垮他。

农忙时节，他天不亮就扛着农具率先下地，和社员们一起顶烈日、战风雨，在泥水里摸爬滚打从不惜力；农闲时分，他又亲自领着副业队钻进深山，修路、伐木、抬木头，每一桩都是既费力气又讲技术的苦差事，只为给生产队多挣些收入，让乡亲们的日子能宽裕几分。

在公社党委发动的“农业学大寨、赶小乡”的农田基本建设大会战中，善队长积极响应，带领社员们多线作战：奔赴小东沟拓荒开垦，奋战河西草甸子整地造田，攻坚东山坡修筑梯田。不仅如此，他还抽调部分骨干社员驰援屯田大队，推动了全公社农田基本建设的整体进程。

忙完队里的事，他还总挤时间往集体户跑，操心我们的生活、劳动和学习。他会给我们讲农业常识，教我们学农技，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儿。他常跟我们说：“日子再苦，心气不能垮，只要肯出力、肯打拼，就没有过不好的日子。”这份向阳而生的乐观，如一束暖光，驱散了插队岁月的阴霾，照亮了我们前行的道路。

六、风采：劳作外的精神亮色

年轻有为的单队长，在忙碌劳作之外，更有着让人过目难忘的文体风采。

繁重的农活间隙，他的歌声便是我们的精神慰藉。田间休息时，他倚着锄头扯开嗓子便唱；收工的山路上，他挥着手领着大伙齐声合唱；就连沉闷的生产大会，只要他起个头，凝滞的空气瞬间就热闹起来。他唱《春雷一声响，来了共产党》，歌声嘹亮铿锵，满是对党的赤诚感恩；唱《东方红》时，满腔对毛主席的崇敬融进歌声里，引得众人纵情歌唱；唱《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时，尾音带着山野的辽阔悠远，藏着对家乡的热爱与幸福的向往……那些歌声掠过金色的麦浪，穿过山脚的溪流，乘着晚风飘向远山，最终萦绕在我们心间，消解了疲惫与孤寂。

单队长的东北大秧歌也扭得地道。每年春节，公社农具厂的大院里总少不了他的身影。鼓点刚落，他便扎紧腰带跃入场中，脚步踩着节拍腾挪跳转，双手的绸带如双翼展飞。腰身一扭，柔中带韧，眉眼间满是精气神，观众们的掌声顿时盖过了鼓点。当年他所在的中心大队秧歌队，与公社其他秧歌队同台竞技时那份喧腾热络的劲头，至今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

篮球场上的他也是中心大队的主力队员。九三（延边朝鲜族自治州成立纪念日）运动会上，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运动服，在赛场上来回奔跃，闪转腾挪间透着利落。传球、起跳、投篮动作一气呵成，篮球划过优美弧线入网的瞬间，场边便响起一阵欢呼声。赛场外，他还领着队里的年轻人特意赶到乒乓球赛场，远远就挥着手喊我的名字，用爽朗的声音为我加油。正因为这份支持与鼓励，第一年参加九三运动会的我，就拿下了三道公社（含三道湾的企事业单位）乒乓球男子单打冠军。

七、情谊：离别后的牵挂相守

后来，单队长卸任了中心大队四队队长一职，然而，他给予我的那份关怀与帮助，从未因此中断。

那年我不幸患上肾病，经县知青办同意准备回上海搞病退。当时队里已换孟宪君队长，我与他并不熟识，正发愁预支不到路费，单队长闻讯后，二话不说便替我找到孟队长沟通，让我顺利拿到30元——这笔钱无疑是雪中送炭，解了燃眉之急。

1973年，四队里分出了新的八队，我们知青集体户划归八队。我与四队老乡情谊深厚，尤其舍不得单队长，便在队里闹了情绪。单队长顾全大局，既体谅我的不舍，又耐心帮我认清分队的必要性，特意找我谈心：“分队是大队部的统一安排，为的是减少队里矛盾、让大家日子过红火，俺们分队不分心，永远是一家人。”之后，他仍会抽空来知青点探望，问伙食、询农活，我们有难处，他总会尽力相助。

1979年春天，得知我要顶替回上海，他格外高兴，再忙也挤时间赶到车站送行。客车即将开动时，他握着我的手叮嘱：“回家路上照顾好自己，别忘了三道湾。”这句满含牵挂的话，如烙印般刻在我心底，四十多年过去依旧记忆犹新。他手心的厚茧蹭过我的掌心，带着熟悉的温度，还有黑土与柴火交织的味道，成了我对三道湾最难忘的临别记忆。

八、缅怀：岁月回响里的身影

四十多年一晃而过，离开延边后，三道湾的田垄、炊烟，总在不经意间闯进我的梦里。我梦见自己又站在田埂上，单队长笑着朝我招手，身上还是那股熟悉的烟火气，歌声顺着风飘过来，仿佛就在耳边。如今单队长已离世，可我总觉得他没真正离开，他只是化作了山间的一缕清风，凝成了田头的一朵白云，在默默守护着他深爱的三道湾土地与乡亲。

单队长，天堂里再也没有烈日暴晒，再也没有寒风刺骨，也再也没有农活的辛劳了。您唱过的那些歌，会在云端久久回荡。您教我们插的秧苗、守护过的庄稼，您照看的每一个知青，都把您的情谊记在心里。那段在三道湾与您相伴的岁月，已成为我们青春岁月里深深的印记。

后记：

写下这些文字，单队长的身影清晰如昨。在艰难的知青岁月里，他用结满厚茧的手撑起我们在异乡的安稳，用赤诚之心彰显着东北乡亲的淳朴实在。他教的不只是耕耘土地的农活，更有面对苦难时咬牙坚持的韧劲、与人相处的真诚热忱，这点点滴滴深深印在了我的心里。

返沪执教三十余载，我会把单队长的故事讲给学生听，把这种韧劲与热忱传递给年轻人。如今年届七旬，走过大半辈子风雨，这份乡土温情与担当愈发显得珍贵。它始终提醒我：人与人之间的真诚相待与面对生活的坚韧底色，从来都是支撑我们一路前行的力量。

谨以此文，诚挚纪念单永和队长，缅怀知青与乡土相依相暖的岁月，愿这份深情永留人间。

《忆知青岁月里的单永和队长》

作者：原吉林省延吉县三道公社中心大队上海知青尹永林

作品来自于《插队时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