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种子，今天的森林】清贫为壤 初心成林

古香古色

昵 称：古香古色

美篇号：15093109

美 图：自拍+致谢朋友

音 乐：回到那年

时光荏苒，往事如晨雾漫散，渐趋朦胧。但童年刻下的印记、求学路上的艰辛，以及工作中点滴沉淀的甘甜，始终清晰如昨，成了生命年轮里最深邃的纹理。

我常思忖，生命的丰茂，未必仰仗肥沃的土壤。有时恰是那粒坠入贫瘠的种子，默默将根须扎向深处，从困顿里汲取向上的力量。回望来路恍然知晓：我人生的这片蓊郁森林，正是从清贫却坚韧的童年萌蘖，由一粒经岁月磨砺的种子悄然生长而成。

我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恰逢国家经济最艰难的三年。一家八口，五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记忆底色常是灰蒙蒙的，却总裹着一层被父母汗水浸润的温润微光。饥饿是彼时最忠实的伙伴，可家中灶台从未彻底冷却。父母如两头沉默而坚韧的耕牛，肩头扛着日夜，终日劳作不休，于是我们总能分到一碗稀粥。

那粥清得能照见人影，米粒稀疏可数。母亲总执一把大勺，小心捞起锅底稍稠的部分，先盛给祖母，再匀给我们几个孩子。我们围坐吱呀作响的矮桌旁，脑袋几乎埋进碗里，“呼噜呼噜”喝得响亮，仿佛那是世间最醇厚的甘露。那声响，成了童年最安稳的背景音。父亲常说：“稀饭养人，更养心。肚子饱了，心里就踏实，眼睛便能往前看。”那时懵懂未解，只觉一碗温热下肚，手脚便添了力气，屋外的寒风也少了几分凛冽。这日复一日的清简滋养，便是我的土壤——贫瘠却坚实，寡淡却纯粹。那颗盼着“明天或许会不一样”的种子，就在晨昏的呼噜声里，在柴火气息与汗味交织的空气里，悄悄落土。它最先学会的，从不是索取丰盈，而是在有限的馈赠中，紧攥每一滴水分与养分，沉心向下扎根。

真正的“发芽”，始于离家二十余公里外的镇中求学时光。1979年，恢复高考的春雷遍彻大地，也震醒了我懵懂的心。离家行囊里，除了母亲连夜烙的几张干饼，便只剩对未知的惶惑与隐约的期盼。学校集体宿舍，盛夏如蒸笼，隆冬似冰窖；每周往返带回的一罐咸菜，便是全程菜肴。最难熬的是冬日，手脚长满冻疮，握笔时疼得钻心，却仍不愿轻易放下书本。

夜深人静，宿舍早已熄灯，我常悄悄起身溜进厕所，蹲在昏黄摇曳的灯下，默背政治条文、古文诗词。仿佛每多记一句，便能驱散几分困倦，点亮一缕微光。知识如从遥远处透来的光束，虽微弱，却清晰照亮脚下坑洼的泥路，也映亮心底名为“远方”的轮廓。那两年，是种子在黑暗泥土中顶破硬壳的历程，伴着疼痛，却满是向上生长的倔强。我如饥似渴汲取每缕知识的阳光、每滴恩师的雨露，细弱的茎秆，便在清苦与渴望交织的岁月里，一寸一寸挺立起来。

1981年夏，我终搭上承载命运的班车，驶入梦寐以求的高等师范院校。校园梧桐如盖，图书馆书海浩瀚，于我而言，不啻一片梦中森林。我似一株终探出土面的幼苗，首度尽情舒展枝叶、畅饮甘霖。但我深知，所汲取的每一分滋养，都不只属于自己。1984年学成归乡，我踏上省城一所小学的三尺讲台，兼任高年级班主任与语文老师。转身面对台下澄澈渴盼的眼眸时，忽得顿悟：生命已完成一场蜕变，我不再只是奋力生长的孤树，更该成为孕育新苗、遮挡风雨的林莽一角。

此后三十余载，我便扎根于此。粉笔灰纷纷扬扬，染白了双鬓，也肥沃了脚下的“土地”。我深知自己曾是靠“稀饭”与“灯光”生长的种子，故而愿我的课堂，能予学生精神的稠粥与智慧的明灯。我深耕教材，更深耕每个独特的灵魂：那个因口吃而自卑的男孩，我在课后一遍遍陪他朗读，告知他“思想的流畅远胜语言的流利”；那个因父母离异而孤僻沉默的女生，我在她的周记本上写满期许，赠她一本《简·爱》。我无点石成金的法术，却坚信师者如炬——那份不怠慢、不放弃的懂得与期待，终能穿透沉默，唤醒另一粒沉睡的种子。

年复一年，我送走一届又一届学生。看他们从怯生生的幼苗，渐长成挺拔的小树，奔赴更辽阔的天地，在各自领域抽枝散叶。他们寄来的信与照片，返校探望时的笑语，渐渐在我周遭汇聚成一片无边无际、有声有色的森林，而我，是这片森林里最初的那株树。2009年，获评“全国优秀语文教师”时，泪水悄然滑落。这份荣誉，不只是对一棵树高度与姿态的肯定，更是对一片森林生生不息的礼赞。我生命的年轮里，刻满他们的青春；他们生命的枝叶间，亦回荡着我曾传递的回响。

如今，我已退休多年，闲时常回老屋走走。田埂依旧，小河依旧，坐在老屋旧址旁闭目静思，耳畔似又响起此起彼伏的喝粥声，眼前若现寒夜里蹲在灯下苦读的少女身影。

我的一生平淡无奇，无甚传奇，却确曾是一粒被时代与家境磨砺的种子。在清贫的土壤里，借着爱与信念的微光沉默扎根，再用尽一生力气生长，将生长本身化为雨露与阴凉。最终，与千千万万学生一同，长成一片莽莽苍苍、生生不息的森林。这片森林的每一圈年轮，都铭记来路的艰辛；每一阵松涛，都吟唱成长的庄严。

原来，每片浩瀚森林，最初都源于一粒渺小却未弃希望的种子。而生命最动人的圆满，莫过于此——活成土壤，活成阳光，活成另一片森林启程时，那温润而坚韧的春天。

2025.1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