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鼓藏：月亮山深处的酒暖与礼重

郑波CITY

　　2025年12月9日，晨雾如纱笼罩着月亮山的群峰，清冽的空气里已隐隐浮动着节日的气息。我们于八点半起身，简单用过早餐后，九点准时向着深藏在山麓间的真由村出发。作为苗族最隆重的祭祖盛典——鼓藏节的核心举办地之一，这座苗寨正为这场时隔36年的盛会做着最后筹备，而我们此行，便是为记录这流淌在烟火人间的千年文化密码。

10时15分，车轮碾过蜿蜒的山间公路，真由村终于在层林叠翠中显露真容。作为鼓藏节最后一年（送鼓年）的关键筹备日，村寨处处是忙碌的身影：村民们正全力搭建猪圈围栏、编织专用猪笼，为明日的抬猪仪式做准备——五头鼓藏猪需逐一搬运，它们不仅是祭祀的供品，更是连接现世与先祖的神圣媒介。我们依循苗寨习俗，首先造访鼓藏头家，这位作为鼓藏节核心组织者、沟通人神两界的关键人物，家中正摆着待客宴席，主人家见状立刻热情相邀入席。刚吃过早餐的我们，更忌惮苗家米酒的醇厚，便以想看编砍牛绳为由婉拒，匆匆赶往村中的一片坪地。

坪地上，几位苗族同胞正专注地用稻草与竹条编织绳索，经打听得知，其中一位竟是寨里的鬼师，而这些绳索正是为明晚凌晨的杀牛祭祖准备的。真由村为单一蒙姓宗族，此次鼓藏节距上一届已时隔36年，远超苗族常见的十三年一轮回习俗，全寨二十多户人家每户都要献出一头鼓藏牛，于午夜时分举行祭祀大典，以告慰祖先、祈求村寨平安康泰。编绳的指尖还在翻飞，芦笙手们已陆续汇聚而来，悠扬的芦笙声与访客进寨的鞭炮声交织，瞬间点燃了村寨的节日氛围。苗家人的热情从不吝啬，沿途不断有人邀我们入户吃饭，更有村民拎着酒桶逐人敬酒，连在旁拍照的我也未能幸免，被盛情“劝”下一杯米酒，暖意与酒香一同在舌尖蔓延，这是苗家待客最真挚的礼节，容不得半分推辞。

为了躲避苗家人的盛情米酒，我躲到芦笙坪下方的一户人家，恰巧撞见一位老爷爷在牛圈旁喂草。阳光透过木栅栏洒在老人佝偻的背影与牛儿温顺的眼眸上，构成一幅静谧动人的画面。我忍不住上前拍照，老爷爷发现后非但没有抗拒，反而热情招呼，主动配合取景，还骄傲地说起他的斗牛——那是一头屡获佳绩的“功臣牛”，为村寨挣得了无数荣誉。喂完牛后，老人执意邀我进屋坐坐，屋内几只可爱的小猫正嬉戏打闹，我沉浸在拍照的乐趣中时，老爷爷已端来一杯米酒，笑着说这是苗家待客的礼节，必须喝完。盛情难却，我仰头饮下第二杯，酒劲上涌，脑袋已然有些晕乎乎的，才真切体会到，在这片土地上，苗家人的热情如同米酒般浓烈，是刻在骨子里的淳朴与真诚。

12时30分，建构猪圈围栏和编猪笼前的祭祀仪式如期举行。鼓藏头们身披绸缎被面，首先在祭祀坪（将设猪圈围栏之处）就位，以酒、米、鱼等祭品供奉先祖，口中念念有词，用古老的祭语开启仪式。仪式过半，芦笙声起，鼓藏头们双手舒展握着的彩色绸缎，沿着山路向堆放制作猪圈围栏和猪笼用的木材树条的地方前行，芦笙手紧随其后，整个队伍庄严而肃穆。抵达目的地后，鼓藏头们再次闭目凝神，完成与先祖的沟通，这场神圣的仪式不仅是对传统的恪守，更是对文化的传承。仪式结束后，村民们齐心协力，轮流将木材肩扛至制作处，13时整，猪圈围栏搭建与猪笼编制正式开工。大家分工协作，默契十足，不到四点钟便圆满完成了所有准备工作，那份无需言说的团结与发自内心的虔诚，让人为之动容。

在观看制作过程中，敬酒的村民仍络绎不绝，我只好躲到山上高处俯视拍照。谁知山上一户人家的几位妇女早已持着酒壶等候，不由分说便将我拉过去，无论如何推托，都坚持要我喝完一杯，还热情邀约入户吃饭。盛情难却之下，我喝下了今天的第三大杯米酒，酒劲来得又急又猛，脑袋晕沉不说，胃也泛起不适。放眼望去，村寨各处皆是敬酒的身影，我深知此地不能久留，若留下吃晚饭，明日的记录工作必将大打折扣。

16时15分，我们决定“偷偷”离开真由村。苗家的热情从不掺假，即便只是路过家门，都会被拉进去加餐饮酒，更有人真心挽留我们住宿，一句“不嫌弃就有地方住”，朴实的话语里满是真诚，温暖了整个行程。

驱车不久便抵达加模村，这座村寨比真由村更大更开阔，进寨道路两旁早已停满车辆，足见节日的热闹。下车后，路边制作好的猪笼格外引人注目，比真由村的大上许多，用料也更厚实，想来明天需要十几人才能抬动。经了解，加模村由吴、潘、韦三大姓氏共庆鼓藏节，距上一届已有28年，与真由村不同的是，这里不举行杀牛仪式，仅以五头鼓藏猪祭祀，抬猪仪式定在明日上午九点，夜间则以跳芦笙活动助兴。我们来到村支两委前的小广场，这里是搭建猪圈围栏的地方，场地开阔，规模远超真由村，虽活动流程相近，但多姓氏共庆的氛围，让风土人情更添几分独特韵味。

18时12分，我们返回加勉乡吃晚饭，经过商议，一致决定明日前往真由村。一来真由村活动集中，便于完整记录；二来凌晨的杀牛祭祖仪式更为罕见，作为鼓藏节最核心的环节，它承载着苗族对祖先的敬畏与对生命的感悟，是不可多得的文化记录机会。回到风情宾馆，本想早些休息为明日蓄力，却因白天的见闻与对次日的期待而辗转难眠。月亮山的夜晚格外宁静，思绪却如潮涌：鼓藏节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是苗族文化和精神的最高体现，苗语称其“努纽”，意为“吃鼓藏”，在没有文字的苗族，这些仪式与习俗全靠口传心授，代代相传。真由村36年的等待，加模村28年的期盼，这些漫长时光里的坚守与传承，不仅是宗族血缘的纽带，更是民族文化的活态载体，让人满心敬畏。

明日的鼓藏节会是怎样的盛况？芦笙声中会藏着怎样的古老传说？杀牛祭祖的仪式又将如何震撼人心？诸多疑问与憧憬交织，让这个夜晚变得格外漫长。只愿天明日出，能顺利捕捉到那些珍贵的瞬间，读懂月亮山麓苗家人深藏在米酒醇香与祭祀虔诚中的文化密码。

郑波 2025年12月9日夜于从江加勉乡风情宾馆

郑波，苗族，贵州省民族民间文化保护促进会副会长、贵州省省管专家、国家二级美术师、高级工艺美术师、资深广告设计师、民族文化学者、诗人；贵州民族大学美术学院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广告协会学术委员会委员，贵州省美术家协会会员，贵州画院（贵州美术馆）特聘研究员，贵州省工艺美术协会会员、贵州省广告协会理事，贵州省广告协会学术委员会主任，贵州省装饰协会学术委员会委员，黔东南民族画院名誉院长，凯里学院客座教授，黔东南民族职业技术学院民艺学院专业发展顾问、设计大师工作室负责人，贵州省青年联合会第七届、八届副秘书长，优秀春晖使者，《城市档案》杂志创始人，“太阳鼓”银饰创始人；曾策划创办（中国）民航广告媒体联盟，并任秘书长、副会长；平面设计作品在全国及国际性设计专业比赛中获奖百余项，荣获“亚洲艺术设计贡献奖”；绘画作品多次应邀参加中、日、韩名家艺术邀请展；诗歌作品在全国各类比赛中荣获奖项逾40项；曾主持中国民航广告媒体联盟、贵州通源汽车、黔五福、两相依卫生巾、太阳鼓银饰、《城市档案》《新主流》等多个商业品牌的策划设计与整合营销项目，并取得较好的市场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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