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今我最珍视的,是一份能自在穿行于这座城市的闲情。它像一把钥匙,为我打开了“漫游人生”的另一种可能。</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地铁快,却总在地下穿行,窗外是望不到头的黑暗,唯有进站时,才漏进几缕匆促的光。公交车慢,却沿着城市的脉络徐徐前行,像一位耐心的向导,把流动的街景、斑驳的树影、鲜活的人间烟火,一帧一帧,铺展在你眼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年轻人总在赶路,像上紧了发条的钟摆;我们这些退了休的人,反倒觉得,时间成了最宽裕的资本——慢一点,又何妨呢?能把风景好好看进心里,这光阴便不算虚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听人说有一种特殊的旅行方式,就是坐公交,每天坐一班车,跳上就走,管它到哪里,随机下车,去周边逛一逛,这也是一种人生的体验。第二天,再换一个方向,又是另一番崭新的天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说到坐车,不会晕车是我的一大优势。不像我夫人,她一坐车就晕,唯有握着方向盘才踏实,所以家里出门的路,大多是她握着方向盘丈量的。我恰好也乐得清闲,只愿安坐一旁,做个闲看风景的人。而这份对坐车看风景的执念,大约要追溯到小学时去外婆家的那段时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时过年,最常坐的是“棚车”。说是“临时加班车”,其实就是运牲口的铁皮车厢改造的。打扫得再干净,也总飘着一股草料混杂的、说不太清的气味。地上铺着干稻草,大家挨挨挤挤地席地而坐,倒也别有一番暖意。这棚车晃晃悠悠,走走停停,从杭州到衢州竟要耗上整整十个钟头。可偏偏是这份慢,衬得它票价格外低廉,成了父母精打细算里最实在的最优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车厢两侧有几个小小的铁窗。我总爱使劲把脑袋往外探,去看外面的风景。母亲在身后扯着嗓子喊:“危险!快缩回来!”可我哪里听得进去?风呼啦啦地刮在脸上,带着尘土的气息,却满是自由的味道。田野向后退去,村庄向后退去,电线杆也一根根斜斜地跑远,像一幅永不停歇的流动画卷。那一刻,总觉得自己像只快要飞出笼子的小鸟,连扑面的风,都带着翅膀的形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我自己竟也成了这流动风景中的一员。大二那年春节,我到杭州火车站勤工俭学,当了一回临时列车员。我负责的4号车厢总挂在列车尾端,常常整节都甩在站台外面,看不到站牌,也听不清广播,到站全凭经验猜测。麻烦是真麻烦,可那时年轻,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才是记忆里真正的“春运”——人山人海,车厢里拖家带口,行李堆得密不透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种车坐的人很多,有时候挤得根本上不去。我正不知所措时,只见列车长走了过来。他上去就对着后面的人的屁股一脚往上踹!借着这股力,那人还真的就“飞”进了车厢。全车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那股子粗粝又热乎的江湖气,至今想起来,心头还是暖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拥挤不堪的车厢,像个移动的“故事会”。一位出差的刑警,低声讲起办案的惊险,四周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一位从南边回来的自卫反击战老兵,说起战场的旧事,让我第一次真切地掂量出“和平”二字的分量。那些嘈杂的人声、孩子的哭闹、行李的碰撞,混在一起,竟比任何乐章都更深刻,更让人难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前阵子学校组织退休教师聚会,听吴老师聊起他的泰山之行,心里直发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头一回是女儿女婿开车带他去的,坐索道,看风景,走马观花,总觉得没摸透那山的脾气。没过多久,他揣上新买的智能手机,买了张绿皮火车票,独自一人又去了一趟泰山。“那车慢是慢,一站一站地停,但票价还不到高铁的三分之一,人又少,清净。”他在车站旁寻了家小客栈住下,第二天不紧不慢地往山上爬。“一步一步,都踩在实实在在的石阶上。”他那般随性自在,真叫人羡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他爱选个陌生地儿,坐绿皮车抵达,寻个窗明几净的落脚处安顿下来,然后打车去当地好玩的地方,接着再坐绿皮火车去下一个地方继续游玩。我觉得这种方式挺好,因为退休的人时间是多的,只是想放松心情,到处溜达一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也想学他,把日子过出点“漫游”的滋味。我天生不晕车,算是种福气。从前我总坐在副驾上看风景,如今有了大把时间,何不就把这座熟悉的城市,当成一座无边无际的大公园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于是,我想随意跳上一辆公交车,不问它开往哪里。看到顺眼的站名,或窗外景色动人,便下车走走。去幽深的小巷,闻闻不知谁家飘出的饭菜香;到郊野的田埂,踩踩冬日松软的泥土;寻个公园的长椅,晒晒太阳,听听老头老太们闲聊。第二天,再换一个方向,又是另一番崭新的天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哪里还是旅行?这分明是一种过日子的态度了——像儿时坐棚车那样,揣着对前方单纯的好奇;像当临时列车员时那样,拥抱这人世最真实的烟火气;像吴老师重爬泰山那样,懂得在“慢”里,品出生活最本真的滋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慢一点,再慢一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毕竟,最好的风景从来不在急于抵达的终点,而在一路不断向后流淌的光阴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