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波Citywalk与溪口半日游

可乐

　　趁着在宁波办事的空余，我走访了市区的几处景点，并专程前往奉化溪口，来了一场随性的城市漫步。

首站是天一阁。抵达时正值周一，这里要到下午一点半才对外开放。门口已聚集了不少等候的游客，我们稍等片刻便随人群入内。过了检票口，我径直按指示牌往藏书楼方向走去，想趁人少时先睹为快。穿过几重院落，途经数道门扉，眼前出现一方带水池假山的庭院，便走了进去。院中仅有一位保安，询问后得知——这里便是天一阁。 第一眼望去，几乎疑心走错了地方。没有想象中飞檐翘角、层叠错落的楼阁形影，眼前只是一座朴拙的两层长方形建筑，黑瓦沉沉地压在屋脊上，木质的墙面泛出岁月温润的暗色。它静默在那里，普通得近乎固执。可匾额上“天一阁”三字分明提醒着你：这就是那座名动天下的藏书楼，那座在文化长河中屹立了四百余年的精神象征。 稍稍走近，细节才从朴素的轮廓中浮现。门柱上一副对联墨色虽淡，风骨犹存，仿佛低语着昔日主人范钦守护文脉的孤诣苦心。如今游客已不能入内，我隔着阁门朝里望去，光线微茫处，只见四壁空空——昔年汗牛充栋的典籍，早已迁往更妥善的北书库珍藏。正对阁门处，立有一尊范氏先人的塑像，在空寂中静静凝望往来过客。他所守护的宝藏虽已不在此处，但那缕守护的魂灵，似乎仍弥漫在这方寸之间。 天一阁建于明代嘉靖年间，历经四百余年风雨，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三大家族图书馆之一。它原为明兵部右侍郎范钦的藏书楼，以“天一生水，地六成之”的哲思命名。如今，它不仅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全国古籍重点保护单位，也是国家AAAAA级旅游景区。在宁波，素有“到宁波不到天一阁，等于没有到过宁波”之说。游览中，可深入了解“书不出阁，代不分书”的严规，感受那份维系了藏书楼漫长传承的家族坚守——这份严格曾令楼阁在岁月中相对完好，也曾让一位渴望登阁阅读而由于规矩终未能如愿的女子深感遗憾。 不能入内，反倒让人更专注地打量它的周遭。阁前一方清池如镜，倒映着黑瓦与天色；假山参差，亭子翼然，构成一幅典型的江南园林小景，仿佛以秀雅生机默默滋养着建筑内核里那份厚重的枯寂。此刻方才恍然：它的声名，从来不在外表的恢弘。那“天一生水”的寓意，那严防火烛的传奇，那森严的家规与悲欢的往事——所有惊心动魄的过往，都被涵容在这看似寻常的躯体之内。它的简朴，原是一种经过时间淬炼后的笃定与自信。
　　转身离开时再回首，黑瓦木墙在园林掩映中愈发沉静。它空空如也，却又满满当当——装着一部无声的藏书史。原来，真正的传奇，往往就栖身于最平凡的形容之中。这也是我来到宁波便直奔此地的缘由。 天一阁内还有司马第、抱经厅、范氏故居、明州碑林、百鹅亭、秦氏支祠等建筑，它们错落分布在各个庭院，掩映在绿树丛中。时值晚秋，几株红枫、鸡爪槭与银杏点缀其间，景致格外宜人。 我们在里面流连了两个多小时，才动身前往天封塔。途中望见一座城楼矗立在广场上，便临时起意，穿过街道前去参观。 城墙厚实，墙面斑驳，生出丛丛青草；城楼三层，飞檐翘角，黄墙黑瓦，悬挂着“四明伟观”匾额。有趣的是，楼顶竟建有一座西式钟楼——这是宁波仅存的古城楼，俗称鼓楼。它始建于唐长庆元年（821年），已有1200多年历史，见证着宁波城的千年风雨。民国时期加建的罗马风格钟楼，构成了独特的中西合璧风貌，在全国亦属罕见，反倒成了它鲜明的标志。与鼓楼相连的是一条热闹的商业步行街，我们未作停留，继续赶往天封塔。 车子停在城隍庙附近。我们穿过庙区，走到相邻的天封公园门口，却发现公园大门紧闭，只能隔着围墙遥望天封塔的身影。于是便在城隍庙这边寻了一处地势稍高的地方，细细端详这座古塔。 在历史上很长一段岁月里，天封塔曾是宁波三江口的航标。它于1964年被列为市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天封塔初建于唐武则天“天册万岁”至“万岁登封”年间（695–696），故得此名。宋代时塔为砖木结构，此后屡毁屡建。1984年，因塔身倾斜沉降加剧，只能拆除，并在宋塔塔基之上落架重建。1989年底，历时五年的大修完成，重新对外开放。 天封塔外观呈六角形，暗红的塔身，每层开设六扇门；黑漆的塔檐，翘角上饰有脊兽，悬挂风铃；塔顶立着塔刹宝珠，整体显得古朴苍劲。看上去是七层，实则另有七层暗层，共为七明七暗，总计十四层。这座塔见证了宁波港的繁荣，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文化遗存，也承载着宁波的历史记忆与民俗风情，成为这座城市变迁与文化传承的生动见证。 从城隍庙出来，走到天一广场边的一条街道，外观了宁波天主教堂。它始建于清康熙四十一年（1702年），曾于清光绪十一年（1865年）重建，定名“圣母升天堂”；现在所见建筑竣工于2000年。这是一座哥特式风格的教堂，两侧塔楼高耸，外墙上的圣母像雕刻精致，台阶高陡，显得庄严肃穆。本想入内参观，但门卫告知平日不对外开放，唯有举办活动时才可进入。我们只好在外拍照留念，接着往老外滩走去。 到了老外滩，先参观江北天主教堂。它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始建于清同治十一年（1872年），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增建钟楼。2014年一场大火严重损毁了教堂，仅剩钟楼孤守。如今所见，是2016年按原貌修复重新开放的。因修缮坚持“修旧如旧”，看上去毫无火灾痕迹，反倒更显岁月沧桑。 江北天主教堂兼具哥特式建筑特点（如尖塔、尖券窗）与中国传统建筑影响（如抬梁式结构、攒尖顶及红砖镶边）。这座150多岁的“混血教堂”，比上海外滩还早20年。它坐落于三江口，见证了宁波“五口通商”开埠后的城市发展史与建筑史。 我们到访时，教堂同样闭门谢客，只能外观。教堂前设有一方喷水池，站在池边可拍摄建筑倒影，画面很是优美。当晚散步再次经过时，教堂灯光全开，暖白与暖黄的光线照亮塔身，显得金碧辉煌，哥特式塔尖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这样一圈走下来，天封塔、宁波天主教堂、江北天主教堂都是近年修复的。虽未能入内略有遗憾，却也欣慰于这些文物得到了妥善保护，更深感文物保护工作的重要。

外观江北天主教堂后，我们徐步走进宁波老外滩的酒吧街。街道两旁是旧西洋建筑改造的各式酒吧，门口装饰各具特色，氛围小资，既文艺又浪漫，适合休闲或拍照。但午后时分，酒吧店门紧闭，街上清静少人，只有几对新人在此拍摄婚纱照，偶有零星游人漫步。

我们在酒吧街走了个来回，有些累了，便走进一家咖啡馆，点一杯香浓的咖啡，慢慢啜饮。恍惚间想，或许这份香醇，与一个世纪前并无二致。 傍晚时分，我们走上江边，漫步于百年老建筑之间，感受历史的厚重与沧桑。此时华灯初上，两岸霓虹闪烁，倒映在江面上，漾起粼粼彩波，宛如一幅流动的画卷。在这繁华夜景中，可充分感受到这座城市的活力与魅力——它既有历史的沉淀，又不失现代的时尚。 宁波早在唐朝就是中国四大港口之一，是鉴真东渡的起点，也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始发港。它于1844年开埠，比上海外滩早了20年，但因上海外滩声名更盛，这里便被称为“老外滩”。老外滩全长近2公里，保留了大量欧式历史建筑，如浙海关旧址、英商洋行旧址、邮局旧址等。 老外滩位于三江口。姚江与奉化江在此相拥，汇成甬江奔流向东。江面开阔，水流湍急却不喧哗，唯见粼粼波光荡漾。三江口属于中国大运河的一部分，它与宁波的庆安会馆一同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在宁波的某日清晨，我曾想去参观庆安会馆，抵达才知尚未对外开放；相邻的安澜会馆虽可参观，却要等到上午八点半开门。因行程已定，无奈错过。 次日下午，特地前往奉化溪口，游览妙高台，参观蒋氏故居。
我们先去妙高台。它位于千丈岩景区内，景区大门正对着雪窦寺，寺前矗立一尊露天弥勒大佛，在秋阳下金光灿灿。
进入景区，经过一个小水池，来到一处悬崖边。俯身望去，可见一股清流跌落谷底，山谷林木茂密，远处山体红绿相间，一派秋日山色。沿山间石阶上行，不久便到飞雪亭——这里是观赏千丈岩瀑布的最佳位置。或许因是秋冬枯水期，瀑布水量不大，但落差颇显气势；崖壁上“千丈岩”三个红色大字格外醒目。若逢丰水时节，想必更为壮观。 继续向山顶攀登，石阶在林间蜿蜒。毛尾松高耸遮天，针叶渐黄；山茶花开得正艳，犹如一簇红云。不知不觉间，一幢石屋掩映在几棵高大枫树下，枝叶或红或黄——妙高台别墅到了。 "妙高台”其名，据说因平台位于悬崖绝壁之上，从山脚仰望不见平台，可谓“妙不可言”；而从平台下瞰，则因崖高陡峭，又谓“高不可攀”，故得此名。这里自古便是雪窦山登高望远、避暑休憩之地。1927年，蒋介石在此修建了一栋中西合璧的别墅，并亲题“妙高台”堂额。修建时，特意将清初雪窦寺方丈石奇禅师的舍利塔保留在别墅天井中。文革期间妙高台被毁，直到1987年才由国家拨款重建。 妙高台别墅分为两层，上下平房共六间，以西式平台连成一体。走进大门，一楼中间为天井，两侧各有一间平房；二楼水泥走廊与阳台相连，中间为会客室，东侧是卧室，西侧是书房。蒋介石一生几度起伏，每次下野回乡，都会在此居住一段时日。他曾在这里接待孙科、张群、阎锡山等数十名国民党要员，通过专用电台向各地发出无数指令。妙高台一度取代南京，成为临时的政治与军事中心。机要室内陈列着电台、电话、发报机，墙上还悬挂着长江江防作战交通图——当年，他就是在这里遥控着千里之外的时局。 妙高台别墅门口有一方小石墩，据说蒋介石常坐在上面沉思。我们按导游指引，也在石墩上稍坐片刻。立于台边眺望，山明水秀，景色宜人。山下湖泊如镜，在秋色点染下尤为秀丽。王安石曾咏“拔地万生青嶂立，悬空千丈素流分”，曾巩亦有句“玉虬垂处雪花翻，四季雷声六月寒。凭槛未穷千丈势，请从岩下举头看。” 从妙高台下来，便去参观蒋氏故居。
蒋氏故居位于宁波奉化溪口镇，四面环山，东靠武岭，南濒剡溪，北临雪窦山，水绕山环，风景秀丽。这里已是国家5A级旅游景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也是重要涉台文物，于2017年入选“第二批中国20世纪建筑遗产”。它既是研究蒋氏家世及中国近现代史的重要物证，也是溪口旅游的金字招牌。 我们先参观丰镐房。这里是蒋介石、蒋经国父子曾经居住的地方。现存建筑共49间，占地4800平方米，建筑面积1850平方米。其中大门、素居、报本堂、独立小楼为清代原有建筑，其余为1929年扩建。
从大门进入，穿过素居，便立于院落中央。素居二楼设佛堂，是蒋介石母亲及原配毛福梅吃斋念佛之处。对面的报本堂，取“受恩思报，不忘本源”之意，供奉蒋家先祖牌位，家族重大仪式多在此举行。堂前门廊悬挂“寓里帅气”匾额，语出孟子，大意是劝人处世治国当少些任性，多些理性。报本堂规模不大，规格却高——导游引导我们看马头墙：寻常百姓家多为两叠三叠，而这里有五叠，称为“五岳朝天”，屋脊中央还饰有二龙戏珠，这本是帝王规格。 东西两侧为厢房。东厢房原为毛福梅所居；后来毛氏离婚不离家，以蒋母干女儿身份继续居住，却主动搬至西厢房，将更尊贵的东厢房让予宋美龄。宋美龄曾在院中种下两棵桂花，命名为金桂与银桂。金桂植于毛氏居住的西厢房前，以示尊敬，至今枝繁叶茂；银桂植于自己东厢房前，却于2003年枯死，如今所见为后来补种。巧合的是，2003年，宋美龄在美国逝世，享年106岁。历史竟有如此微妙的呼应。 西厢房后的银杏树下，立有“毛福梅罹难处”标识。1939年12月12日，日机轰炸溪口，毛福梅闻声向后门躲避，不幸被炸塌的墙体掩埋，终年57岁。这棵银杏树原为蒋介石母亲亲手所植。蒋经国从前线赶回，含泪咬指，血书“以血洗血”四字，誓报国恨家仇。 旁边一栋独立小楼是蒋介石母亲王采玉的居所。蒋介石九岁丧父，由母亲辛苦抚养成人，事母至孝。他为母亲设计的楼梯颇为独特：窄仅容一人，两侧皆设扶手。因蒋母是小脚老人，如此设计便于她上下时借力扶握，故又称“孝子梯”。蒋母卧室内陈列一张“千工床”，乃宁波传统婚床，做工考究，雕刻精细，制作需耗时三年、动用千名工匠，因而得名。 离开丰镐房，我们前往文昌阁。它位于剡溪畔一座小丘上，始建于清雍正九年（1731年），原为文人雅集之所，后成为蒋介石与宋美龄的私人别墅兼藏书楼，现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蒋宋夫妇常居于此，室内仍陈列其生活旧照。1939年12月12日，建筑毁于日机轰炸；1986年政府依原貌重建，次年完工。 文昌阁为飞檐翘角的中式楼阁，四周古木环绕，登阁可俯瞰溪口全景，素有“奎阁凌霄”之誉。阁下临溪处筑有一座小巧石拱桥，已成网红打卡点。若是身着红衣，立于桥上，衬着金黄银杏，别有一番情致。 从文昌阁沿露天走廊下行，便至一幢西式小洋楼。它建于1930年，因风格迥异，被当地人称为“小洋房”。楼前临剡溪，背倚武山，环境清幽。1936年西安事变后，陈布雷曾在此撰写《西安半月记》；1937年蒋经国自苏联归国，亦携家人在此居住，研习中文并完成《旅俄报告》。这栋小楼于1988年随蒋氏故居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10年修缮后复原民国陈设，对外开放。 最后，我们来到武岭门。它仿南京中山门风格建造，以粉红色石块砌成，下层为通道，上层曾作哨所。门楼飞檐翘角，融合江南传统与民国风貌；拱形门洞设计，颇有一夫当关之势。这里曾是进入溪口的必经关隘。有趣的是，门额两面均镌“武岭”二字：正面为国民党元老、书法家于右任所题，背面则是蒋介石亲笔。导游解释说，如此安排，是蒋介石尊师重道之体现。

穿过武岭门，已近日暮，我们便结束了溪口半日游，返回宁波市区。

在宁波这几日，正值深秋初冬。银杏金黄，枫叶赤红，还有其他叫不出名字的树木也染上或黄或红的色彩。离开宁波前，我们特地去了七塔寺，观赏那几棵灿烂的银杏。 在一片明媚秋光中，我们赶往机场，前往下一站——重庆。

写于2025年12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