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载蜀道踏雪痕 万里东坡照眼明——宝鸡市苏轼文化研究会第二期“东坡文化讲堂”侧记

曹权利

千载蜀道踏雪痕 万里东坡照眼明

——宝鸡市苏轼文化研究会第二期“东坡文化讲堂”侧记

二零二五年十二月八日，下午三时。冬日的关中平原，天色澄澈，阳光带着些许清冽的暖意，静静洒在凤翔区东关凤翔竞存第一中学的院落里。此刻，寻常校园的宁静被一股热切的文化期盼打破。教室内，座无虚席。来自宝鸡市苏轼文化研究会、陕西省国学研究会凤翔专业委员会、凤翔区作家协会、凤翔跑团的跑友，凤翔韩寒瑜伽馆以及众多闻讯而来的苏轼文化爱好者，约两百余人，济济一堂。他们的目光聚焦于前方简朴而庄重的讲台，一场穿越千年时空、追寻巨人足迹的精神之旅——“东坡文化讲堂”第二期，即将启程。

本次活动主办单位：陕西省国学研究会凤翔专业委员会，宝鸡苏轼文化研究会，讲堂由宝鸡市苏轼文化研究会党支部书记芮晓枫主持。他的开场简短而有力，在介绍了主办单位与到场嘉宾后，那股按捺不住的激动，便迅速传递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紧接着，全场第一次热烈的掌声，献给了一位远道而来、风尘仆仆的学者。

他，就是李常生博士。

在众人瞩目下，芮晓枫书记郑重宣读了李常生博士的简介。当听到“祖籍河北献县，1949年生于江苏常州，长于台北”，以及随后那一连串跨越海峡两岸、横跨建筑、城市规划、历史、古代文学等多个领域的求学与研究经历时，台下已泛起阵阵低语与赞叹。这并非一份寻常的学术履历，它勾勒出的是一位生命轨迹与求知欲望同样广阔无垠的学者形象。

然而，最震撼人心的，是那“历十二载遍访大苏、小苏遗迹”的壮举。十二个寒暑，李常生用双脚丈量苏轼、苏辙生平所至的每一寸土地，从巴山蜀水到汴梁繁华，从西府凤翔到江南烟雨，从黄州赤壁到岭南瘴疠，直至天涯海角的儋耳。这不是书斋里的玄想，而是带着地图、文献，迎着风霜雨雪，踏过荒草残碑的“实证性地理重建”。他的《苏轼行迹考》《苏辙行迹考》，字里行间浸透着泥土的气息、山川的脉络与历史的体温。为了表达对这位以惊人毅力践行苏轼研究精神的学者的崇高敬意，宝鸡市苏轼文化研究会特聘李常生博士为顾问。在热烈的掌声中，芮晓枫书记将红彤彤的聘书递交到李常生手中。这一刻，聘书不仅是一份荣誉，更是宝鸡这片与苏轼仕途起点紧密相连的土地，对一位矢志不渝的“东坡行者”最诚挚的接纳与礼赞。

聘书仪式后，会场灯光微调，气氛转为专注的聆听。李常生教授步入讲台，没有过多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三苏北出蜀道及其他地区特殊行走路线考》。他的声音平和而笃定，仿佛一位熟稔路径的向导，即将带领大家重走那些改变中国文学史、思想史的关键旅程。

讲座从嘉祐元年（1056年）那个春天开始。苏洵带着二十一岁的苏轼、十九岁的苏辙，告别眉山，北出剑门，踏上了前往汴京应试的漫漫长路。李教授并未停留在文学性的描述上，他借助详尽的地图、实地拍摄的古道照片、地方志的记载乃至地形高程数据，细致还原了这条“北出蜀道”可能的行经路线、交通工具、驿站分布与旅途耗时。他讲述着金牛道、米仓道的险峻，分析着陈仓道、褒斜道的选择可能，甚至考辨沿途具体地名在北宋时的称谓与今日的对应。枯燥的地理考据，在他结合苏轼早期诗文中流露出的心境（对前程的憧憬、对故乡的回望、旅途的艰辛与见闻的新奇）的解读下，变得鲜活而充满张力。那不再是纸上的一条线，而是车载马驮、父子三人身影晃动、混合着希望与忐忑的青春出征之路。

接着，讲座的视野豁然开朗。李教授以“特殊行走路线”为纲，串联起苏轼跌宕起伏的一生。从凤翔签判上任之路，到赴杭、知密、移徐、谪黄、徙汝、贬惠、流儋……每一次任命与贬谪，都是一次身心的长途迁徙。李教授重点剖析了几条“特殊”路线：比如“乌台诗案”后押赴汴京的囚徒之路，那一路的惊惧与屈辱；比如贬谪黄州途中，如何从御史台的死亡阴影中逐渐苏醒，于路途中酝酿《初到黄州》的复杂心绪；再比如晚年从儋州北归，跨越琼州海峡，病中跋涉，最终魂断常州的悲凉旅程。

他特别强调，这些路线不仅是空间位移，更是苏轼精神成长的年轮。蜀道是向外突围、接触广阔天地的起点；一次次贬谪之路，是向内深耕、完成精神超升的炼狱与道场；而北归之路，则是生命尘埃落定前的最后回响。李教授通过对比不同时期行走路线上的诗歌创作、书信往来、地方治理遗迹（如凤翔的东湖、徐州的防洪堤、杭州的苏堤、惠州的桥梁），令人信服地论证了：苏轼的文学灵感、哲学思考、政治理念乃至生活美学，都与他的“行走”深度绑定。地理的崎岖塑造了文字的筋骨，路途的孤独催生了思想的深邃，贬所的荒远反倒激发了与土地、与民众最深切的联结。那些“特殊行走路线”，最终都化为了他笔下“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的旷达，化为了“此心安处是吾乡”的智慧。

近两个小时的讲述，李教授引经据典，资料翔实，却又饱含情感。台下听众时而凝神静听，时而疾书记录，时而因某个精妙的考证或生动的比喻发出会心的感叹。当李教授展示他亲自拍摄和制作的、那些如今已湮没在荒草中的古道路径或遗迹照片时，一种跨越千年的现场感扑面而来，许多人眼中闪烁着感动与震撼的光芒。讲座结束时，掌声经久不息，那是对一位学者数十年如一日执着追寻的致敬，更是对苏轼那磅礴生命轨迹的又一次深刻共鸣。

主题报告的热度未减，讲堂又迎来一抹清新而独特的亮色。在芮晓枫书记的介绍下，一位年轻女士走上台前。她是程宇希，身份颇为多元：台北苏轼文化研究协会荣誉会员、三苏文史地理研究协会执行秘书长，更兼具外事专家、企业家、文化推广者等多重角色。然而此刻，她是以苏轼文化爱好者的身份，尤其是作为一名年轻后学的视角，来分享她的“凤翔观感”。

程宇希的分享亲切而真挚。她谈到自己如何因研究三苏文史而“踏上”凤翔这片土地——先是文献中的“神往”，而后是亲临其境的“震撼”。她描述了站在凤翔东湖边，遥想千年前那位年轻的苏签判在此疏浚扩湖、植柳栽荷时的心境；她提及穿行在凤翔的老街巷陌，试图从一砖一瓦中捕捉北宋西府都会的遗风。作为长期从事国际文化交流的实践者，她特别强调了苏轼文化作为连接海峡两岸、沟通中华文明与世界文明的重要纽带意义。她认为，李常生教授跨越海峡的追寻，本身就是一个动人的文化传承故事；而凤翔作为苏轼仕途的起点，其文化遗存和精神底蕴，具有不可替代的“原点”价值。她年轻的声线里，透着对历史的尊重、对文化的热忱以及对接续传承的自觉。她的出现与发言，让在场者感受到，东坡文化绝非故纸堆里的学问，它依然鲜活地流动在不同地域、不同世代的血脉中，并正在被赋予新的时代解读与传播动能。

活动的尾声，充满了浓郁的人情味与地方特色。热情好客凤翔精心准备了两份礼物，赠予远道而来的李常生教授和程宇希女士。

一份是色彩绚丽、线条流畅的凤翔何伟伟剪纸艺术品。剪纸内容与初仕凤翔府苏轼相关联，那灵巧的手工技艺，将民间艺术的生动与文人精神的雅致融为一体，象征着凤翔人民对苏轼文化的朴素热爱与艺术化表达。另一份则是沉甸甸的《凤翔县志》。这部志书，不仅是地理历史的权威记载，更是苏轼在凤翔两年多时间里所有活动的最坚实的地方文献背景。赠送县志，寓意深远，既是对李教授田野调查与文献考辨相结合的学术方法的支持与呼应，也是将凤翔这片土地与苏轼研究更紧密地联结在一起的象征。

接过礼物，李常生教授与程宇希女士均表达了诚挚的谢意。李教授可能感慨于这份来自苏轼初仕之地的厚重情谊，程宇希则可能从中看到了更多文化对接与深入研究的可能。

最后，所有与会者移步至台前或户外，留下了一张大合影。镜头定格下的是笑脸、是期待、是因共同文化偶像而凝聚的温暖群体。这不仅仅是此次讲堂的纪念，更是宝鸡、凤翔苏轼文化研究力量的一次生动展示，是海峡两岸学者、爱好者交流互动的一个美好见证。

合影散去，但讲堂激发的思绪远未停止。芮晓枫书记在总结主持词中的一番话，或许道出了许多人的心声：我们追随学者的考据，追寻苏轼的足迹，最终并非只为知道他去过哪里，而是为了理解他如何在困顿中走出辽阔，在泥泞中仰望星空。那一条条“特殊行走路线”，最终都通向我们自身的精神世界——“要学习他将人生险途走成风景的智慧”，“学习他兼容并蓄、自成一格的创造力”，“学习他‘守其初心，始终不变’的赤子之心”，“学习他‘人间有味是清欢’的生活美学”……

下午五时多，活动圆满结束。人们走出逸竞村第一中学。凤翔的街市依旧熙攘，但每个人的心中，或许都多了一条穿越时空的“蜀道”，多了一个在风雨中竹杖芒鞋、含笑前行的高大背影。宝鸡市苏轼文化研究会第二期“东坡文化讲堂”，不仅是一场知识的盛宴，更是一次精神的充电。它证明，千载之下，苏轼那伟大的灵魂依然在行走，而无数愿意追寻他的人，也正在各自的路上，努力活出那份旷达、赤诚与诗意。

这场发生在苏轼仕途起点凤翔的聚会，以其扎实的内容、真挚的情感和跨越时空的感召力，为苏轼文化的当代传播与研究，写下了饱满而有力的一笔。路，还在脚下延伸；对东坡的追寻与对话，永不止息。

文•图：曹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