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我家小区前有方小院,院里一条红色塑胶步道曲曲地绕着。正对我卧室的窗,生着一丛翠竹。无论晨昏晴雨,我总爱凭窗而立,看那一方天地被竹影染得碧沉沉的——那浮动在窗棂内外的,已不只是一丛植物,而是我几十年相看无厌的知心老友,是我心上永不褪色的“临窗清影”。</b></p><p class="ql-block"><b></b></p> <p class="ql-block"><b> 竹,自古便是文人墨客的宠儿。郑板桥笔下“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坚毅,王维诗中“独坐幽篁里”的幽静,都将竹塑造成一种精神的图腾。但我这窗前竹却不同,它不借山石显峥嵘,也不伴琴瑟彰雅致。只那么静静地立着,在围墙与步道之间,将时光筛成一片清荫。风来时,竹梢谦和地俯仰,叶便沙沙地响,似低语,又似沉思。那声音不及松涛磅礴,也不及竹海浩瀚,却比蝉鸣清越,在喧嚣的市声里,为我筑起一道悦目愉心的、翠生生的屏障。</b></p><p class="ql-block"><b><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b> 晨光初透时,那清影便成了映在窗上的水墨,四季各有情致:春的朦胧透碧,夏的青翠殷凉,秋的青黄斑驳,冬的绿意深湛。最是难忘的,是那青翠的竿节有时在雾气朦胧中若隐若现,叶片上凝着隔夜的露,仿佛是天地最精微的笔触,在玻璃上晕开一片流动的绿。此时若有风来,竹梢轻轻一点,那样子,就像在问您一声:“早啊。”古人常以竹喻君子,赞其虚怀若谷、坚韧不拔。而我更爱这窗前竹,它不似深山古木那般孤高,也非庭院盆景那般刻意,只在方步之地,以本真的姿态,与我共度晨昏。</b></p><p class="ql-block"><b><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b> 最妙是雨中的竹。细雨如丝,竹叶便成了天然的琴弦,雨点轻敲——沙沙,沙沙,时急时缓,宛如天籁。雨珠顺着叶脉滑下,在竹竿上留下一道道水痕,像是时光浅浅的刻印。若是狂风暴雨来了,它便顺着风势俯仰,却不曾折腰,任那雨点噼啪、噼啪地打在叶上,它只哗哗、哗哗地回应着。这时候的竹,不再是静景,而成了一支活生生的、绿色的旋律。它不抗拒风雨的洗礼,也不炫耀雨后的鲜亮,只是默默地承接,然后以更青翠的样子回馈天地,滋养喜欢它的朋友。这谦卑的坚韧,总让我想起那些在平凡处默默耕耘的人,他们不争不显,却以最质朴的方式,诠释着生命的庄重。</b></p><p class="ql-block"><b><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b> 春发时节,竹的生机是藏不住的。夜里散步时,竹下地面还平平的,没有一丝将要萌发的痕迹,可第二天清早,已冒出好几个褐色的笋尖了。打那以后,我每早起身,头一件事就是到窗前望望它们。真是一天一个样:眼看着那笋尖拔节似地往上蹿,看着褐色的笋衣一片一片自行脱落,露出里头青玉般的竿子。起初蜷着的嫩芽,也渐渐舒展开来,生出清秀的竹枝,枝上又抽出纤细的新叶,茸茸的,带着初生的鹅黄,在风里怯怯地颤,如雏鸟试啼。</b></p><p class="ql-block"><b><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b> 这馈赠,让那年的春意,有了人间的温度。记得新冠疫情最沉郁的那段日子,为给一位年迈的长者添些生活意趣,大家曾忍痛割爱,特意从这丛竹里选了几枝新生的、秀挺的嫩笋,为她送去。想来那几竿绿意,也在封闭、寂寥的时光里,伴她渡过了几许清晨与黄昏罢。</b></p><p class="ql-block"><b><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b> 冬日里,竹更见风骨。北风呼啸,路边的梧桐树叶片全无,而窗前之竹连着老叶依然挺着。叶色虽添了些许苍黄,反倒更显劲道老成。落雪时,竹枝上积了薄薄一层白,像是披了件素衣。这景象,总让我想起孩提时在山乡门前滚雪球打雪仗的情景,更想起那些在风雪中守护,在逆境中默默坚守的人,他们或许无赫赫之功,却以最坚韧的姿态,抵御着岁月的寒。竹的冬天,不是衰败,是沉淀,是安然蛰伏,静待春来。</b></p><p class="ql-block"><b><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b> 窗前竹,亦是我的镜子。每当我心绪出现纷扰时,便凝神看它。风来,它便摇曳;雨至,它便低垂;雪落,它静静承受。它不因外界的纷扰乱了自己的节奏,也不为一时的得失动摇内心的沉静安定。有一年我有恙初愈,精神还有些疲惫。冬日午后,我靠在窗前,看它在寒风中颜色苍黄,竹叶也稀疏了些,心里竟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怅然。谁知开春后,我还未完全恢复到病前的神色,它却从根部悄悄探出几竿新绿,嫩生生的,在尚有寒意的风里挺得笔直。那绿意,不是旧岁的延续,而是全新的、带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儿。我看着,忽然觉得自己那些无谓的忧虑与自怜,都被这几竿新竹给映得全无。它不曾说什么,只是在那儿绿着,长着,我便懂了。这份从容,常让我恍然:人生如竹,当有虚怀的胸襟,也当有坚韧的骨节。在这纷扰的人间,守得一颗清静醒悟的心,或许便是最大的智慧了。</b></p><p class="ql-block"><b><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b> 这丛竹,也成了我教上小学的孙子观察与描写的活课本。我让他看:刮风时,竹如何起舞;下雨时,叶如何奏乐;落雪时,竹梢如何承压;晨光里,它怎样浸透清润;夕阳下,它又如何拖出长长的、斑驳的影子。夜幕四合,竹化为一幅黛色的剪影,静默地贴在深蓝的天幕上;待到月明时分,清辉洒落,竹叶上便跳动着碎银似的光,微风一来,地上影影绰绰,仿佛有玉屑在流动。他渐渐学会了,如何用眼去看,用心去听,用文字去留住一草一木里藏着的、生动的世界。</b></p><p class="ql-block"><b></b></p> <p class="ql-block"><b> 竹的平凡,是它最可亲的品质。它不择地势,田间地头、房前屋后皆可生根;它不求供养,几缕清风、数滴朝露便能长青。它予人阴凉,织为器具,亦可成席上清供。这般寻常,却将生命与生活织得如此绵密。它的平凡让我懂得:真正的伟大,往往就栖身于这毫不张扬的日常里。它从不渴求被歌颂,却以整个生命,静默地成全着这个世界。身为退休老兵,我愿如竹——在传统文化的土壤里默默扎根,为它的生生不息,尽一缕根须的微力。这或许便是东方文化里“润物细无声”的深远意境:不喧哗,自有声。</b></p><p class="ql-block"><b><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b> 竹,也是时间的默证人。日子从叶隙间漏下,转眼便是满地霜华。它静看窗外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它不语,却以年轮、以颜色、以姿态,录下光阴的足迹。每当我凝视它,便仿佛能触到时光温凉的脉搏,听见生命汩汩流动的声响。它让我知晓:此生如叶间光影,唯有珍重每一个当下,方不负这一期一会的旅程。</b></p><p class="ql-block"><b><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b> 风又起了。清影在婆娑,仿佛在点头,又仿佛在摇头。我静静看着,忽然觉得,这几十年的对话,它其实什么也没说,而我,似乎也什么都明白了。</b></p><p class="ql-block"><b><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b> 窗前竹,不似名山大川那般夺目,却以最细腻的温柔,道出了生命的本真。它不争不抢,不卑不亢,只在属于自己的一隅,活出全部的精彩。这或许,便是竹的智慧了:于平凡里见得深远,于静默中听得回响。而我窗前的这一片临窗的清影,便是它,赠与我的、无声的箴言。</b></p><p class="ql-block"><b></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一窗清影》(全文)</b></p><p class="ql-block"><b> 我家小区前有方小院,院里一条红色塑胶步道曲曲地绕着。正对我卧室的窗,生着一丛翠竹。无论晨昏晴雨,我总爱凭窗而立,看那一方天地被竹影染得碧沉沉的——那浮动在窗棂内外的,已不只是一丛植物,而是我几十年相看无厌的知心老友,是我心上永不褪色的“一窗清影”。</b></p><p class="ql-block"><b> 竹,自古便是文人墨客的宠儿。郑板桥笔下“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坚毅,王维诗中“独坐幽篁里”的幽静,都将竹塑造成一种精神的图腾。但我这窗前竹却不同,它不借山石显峥嵘,也不伴琴瑟彰雅致。只那么静静地立着,在围墙与步道之间,将时光筛成一片清荫。风来时,竹梢谦和地俯仰,叶便沙沙地响,似低语,又似沉思。那声音不及松涛磅礴,也不及竹海浩瀚,却比蝉鸣清越,在喧嚣的市声里,为我筑起一道悦目愉心的、翠生生的屏障。</b></p><p class="ql-block"><b> 晨光初透时,那清影便成了映在窗上的水墨,四季各有情致:春的朦胧透碧,夏的青翠殷凉,秋的青黄斑驳,冬的绿意深湛。最是难忘的,是那青翠的竿节有时在雾气朦胧中若隐若现,叶片上凝着隔夜的露,仿佛是天地最精微的笔触,在玻璃上晕开一片流动的绿。此时若有风来,竹梢轻轻一点,那样子,就像在问您一声:“早啊。”古人常以竹喻君子,赞其虚怀若谷、坚韧不拔。而我更爱这窗前竹,它不似深山古木那般孤高,也非庭院盆景那般刻意,只在方步之地,以本真的姿态,与我共度晨昏。</b></p><p class="ql-block"><b> 最妙是雨中的竹。细雨如丝,竹叶便成了天然的琴弦,雨点轻敲——沙沙,沙沙,时急时缓,宛如天籁。雨珠顺着叶脉滑下,在竹竿上留下一道道水痕,像是时光浅浅的刻印。若是狂风暴雨来了,它便顺着风势俯仰,却不曾折腰,任那雨点噼啪、噼啪地打在叶上,它只哗哗、哗哗地回应着。这时候的竹,不再是静景,而成了一支活生生的、绿色的旋律。它不抗拒风雨的洗礼,也不炫耀雨后的鲜亮,只是默默地承接,然后以更青翠的样子回馈天地,滋养喜欢它的朋友。这谦卑的坚韧,总让我想起那些在平凡处默默耕耘的人,他们不争不显,却以最质朴的方式,诠释着生命的庄重。</b></p><p class="ql-block"><b> 春发时节,竹的生机是藏不住的。夜里散步时,竹下地面还平平的,没有一丝将要萌发的痕迹,可第二天清早,已冒出好几个褐色的笋尖了。打那以后,我每早起身,头一件事就是到窗前望望它们。真是一天一个样:眼看着那笋尖拔节似地往上蹿,看着褐色的笋衣一片一片自行脱落,露出里头青玉般的竿子。起初蜷着的嫩芽,也渐渐舒展开来,生出清秀的竹枝,枝上又抽出纤细的新叶,茸茸的,带着初生的鹅黄,在风里怯怯地颤,如雏鸟试啼。</b></p><p class="ql-block"><b> 这馈赠,让那年的春意,有了人间的温度。记得新冠疫情最沉郁的那段日子,为给一位年迈的长者添些生活意趣,大家曾忍痛割爱,特意从这丛竹里选了几枝新生的、秀挺的嫩笋,为她送去。想来那几竿绿意,也在封闭、寂寥的时光里,伴她渡过了几许清晨与黄昏罢。</b></p><p class="ql-block"><b> 冬日里,竹更见风骨。北风呼啸,路边的梧桐树叶片全无,而窗前之竹连着老叶依然挺着。叶色虽添了些许苍黄,反倒更显劲道老成。落雪时,竹枝上积了薄薄一层白,像是披了件素衣。这景象,总让我想起孩提时在山乡门前滚雪球打雪仗的情景,更想起那些在风雪中守护,在逆境中默默坚守的人,他们或许无赫赫之功,却以最坚韧的姿态,抵御着岁月的寒。竹的冬天,不是衰败,是沉淀,是安然蛰伏,静待春来。</b></p><p class="ql-block"><b> 窗前竹,亦是我的镜子。每当我心绪出现纷扰时,便凝神看它。风来,它便摇曳;雨至,它便低垂;雪落,它静静承受。它不因外界的纷扰乱了自己的节奏,也不为一时的得失动摇内心的沉静安定。有一年我有恙初愈,精神还有些疲惫。冬日午后,我靠在窗前,看它在寒风中颜色苍黄,竹叶也稀疏了些,心里竟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怅然。谁知开春后,我还未完全恢复到病前的神色,它却从根部悄悄探出几竿新绿,嫩生生的,在尚有寒意的风里挺得笔直。那绿意,不是旧岁的延续,而是全新的、带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儿。我看着,忽然觉得自己那些无谓的忧虑与自怜,都被这几竿新竹给映得全无。它不曾说什么,只是在那儿绿着,长着,我便懂了。这份从容,常让我恍然:人生如竹,当有虚怀的胸襟,也当有坚韧的骨节。在这纷扰的人间,守得一颗清静醒悟的心,或许便是最大的智慧了。</b></p><p class="ql-block"><b> 这丛竹,也成了我教上小学的孙子观察与描写的活课本。我让他看:刮风时,竹如何起舞;下雨时,叶如何奏乐;落雪时,竹梢如何承压;晨光里,它怎样浸透清润;夕阳下,它又如何拖出长长的、斑驳的影子。夜幕四合,竹化为一幅黛色的剪影,静默地贴在深蓝的天幕上;待到月明时分,清辉洒落,竹叶上便跳动着碎银似的光,微风一来,地上影影绰绰,仿佛有玉屑在流动。他渐渐学会了,如何用眼去看,用心去听,用文字去留住一草一木里藏着的、生动的世界。</b></p><p class="ql-block"><b> 竹的平凡,是它最可亲的品质。它不择地势,田间地头、房前屋后皆可生根;它不求供养,几缕清风、数滴朝露便能长青。它予人阴凉,织为器具,亦可成席上清供。这般寻常,却将生命与生活织得如此绵密。它的平凡让我懂得:真正的伟大,往往就栖身于这毫不张扬的日常里。它从不渴求被歌颂,却以整个生命,静默地成全着这个世界。身为退休老兵,我愿如竹——在传统文化的土壤里默默扎根,为它的生生不息,尽一缕根须的微力。这或许便是东方文化里“润物细无声”的深远意境:不喧哗,自有声。</b></p><p class="ql-block"><b> 竹,也是时间的默证人。日子从叶隙间漏下,转眼便是满地霜华。它静看窗外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它不语,却以年轮、以颜色、以姿态,录下光阴的足迹。每当我凝视它,便仿佛能触到时光温凉的脉搏,听见生命汩汩流动的声响。它让我知晓:此生如叶间光影,唯有珍重每一个当下,方不负这一期一会的旅程。</b></p><p class="ql-block"><b> 风又起了。清影在婆娑,仿佛在点头,又仿佛在摇头。我静静看着,忽然觉得,这几十年的对话,它其实什么也没说,而我,似乎也什么都明白了。</b></p><p class="ql-block"><b> 窗前竹,不似名山大川那般夺目,却以最细腻的温柔,道出了生命的本真。它不争不抢,不卑不亢,只在属于自己的一隅,活出全部的精彩。这或许,便是竹的智慧了:于平凡里见得深远,于静默中听得回响。而我窗前的这一片临窗的清影,便是它,赠与我的、无声的箴言。</b></p> 插图大多取自网络,在此感谢原作者。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作者简介</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楼灿钿,浙江义乌人,从戎数十年直至退休。喜爱传统文化,乐将书法及诗词联赋的研习作为生活时尚来孜孜追求。现为上海市书法家协会会员,上海市诗词学会会员,上海市楹联学会会员。出版专著有《铁线篆(千字文)的书写与赏读》,其中有习书铁线篆的捷径——“古篆八法”、铁线篆书写的基本要点等介绍。</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