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趣（145）：罗浮山东坡亭与苏东坡

之峰

华夏大地上，亭亭玉立，为古迹代言，给名胜添彩。醉翁亭、湖心亭、陶然亭、爱晚亭、牡丹亭、风波亭、乌江亭等等，一亭一故事，一物一风情。这几年，之峰在追寻古诗人足迹、漫游大江南北名胜的同时，也关注了百余座古亭，收集了许多与亭子有关的诗词歌赋、趣闻轶事……

东坡亭位于广东惠州博罗县罗浮山脚下冲虚古观旁，为纪念苏轼被贬惠州途中、慕名游历罗浮山而建，历久弥新。原为东坡山房旧址，清道光年间改建为四角单檐方亭。 ‌

罗浮山，跨广东增城市、龙门县、博罗县三地，方圆数百余公里，山峰林立，云雾缭绕，素有“岭南第一山”的美誉，是中国道教十大名山之一。1600多年前，东晋道教理论家、医药学家葛洪（字稚川）隐居于此，每日采药炼丹、修行济世，著书立说，他的《肘后备急方》不仅在当时影响深远，还启发了屠呦呦，为青蒿素的研发提供了灵感。

从未踏足岭南的唐代大诗人李白，曾有过“罗浮麻姑台，此去或未返”，“余欲罗浮隐，犹怀明主恩”等诗句，细读之下不难发现，他对远在千里之外的罗浮山赞美有加，十分向往。

宋哲宗绍圣元年（1094）初秋，苏东坡从河北定州知州任上被贬岭南，携家人南迁途经广州清远县（今清远市），一顾姓秀才，“极谈惠州风物之美”，苏东坡听后颇为心动，写下了“恰从神武来弘景，便向罗浮觅稚川”的诗句。意思是说，我刚从神武门辞官而来，就要去罗浮山寻找葛洪的踪迹。葛洪，字稚川，曾两入罗浮山行医采药并炼丹修道多年。对此典故，想必苏东坡十分熟悉。

据苏东坡在《题罗浮》一文中的记载：九月二十六日，他与家人在博罗县泊头镇登岸，次日清晨坐肩舆，经十五里后至罗浮山，由此开启了一整天的行游。当时虽已深秋时节，但罗浮山地处岭南，气温仍较高，山中植被也十分繁茂。远远望去，群山气势雄伟，苍松古柏郁郁葱葱，风景很美。

进山后，苏东坡一行人先入延祥寺、宝积寺参观并饮卓锡泉水。接着，至长寿观、冲虚观游览。在道士陈熙明的陪同下，苏东坡参观了葛洪留下的遗迹“丹灶”，并当场挥毫题写“葛洪丹灶”四个大字留存（后毁于明末兵祸）。言说在此搭建山房，拟学葛洪修道炼丹。在参观朝斗坛后，苏东坡记载称：“坛上所获铜龙六、铜鱼一。坛北有洞，曰朱明，榛莽不可入。水出洞中，锵鸣如琴筑。”事后，他曾赋诗曰：“罗浮高万仞，下看扶桑卑。默坐朱明洞，玉池自生肥。”

在游览冲虚观时，苏东坡原计划拜访道士邓守安。但不巧的是，后者当天刚好外出，两人未能一晤。之后，一行人在遗履轩下稍事休息。进士许毅前来，众人一起把酒言欢，饱览麻姑峰的美丽景致。由于喝得尽兴，苏东坡略有醉意，便于当晚寄宿于宝积寺中。次日清晨，一行人以粥为食，随后回到舟上，再赴前程。

据传东坡游罗浮山有一段趣闻：苏东坡坐着轿子来到宝积寺，寺里的僧人用茶水热情招待，正当苏东坡津津有味地品着山茶时，忽然有一个僧人走上前来，拱手道：“敢问官人，能和诗否？”苏东坡拱手还礼道：“能！”

僧人吟道：“游山水，玩山花，饮山水，喝山茶，你说繁华不繁华？此事莫把官人知，官人知道要出家。”

苏东坡见僧人如此清高孤傲，心里哭笑不得，他想：僧人的话不正打中自己的要害吗？我何尝不想出家呢！我早已厌恶了官场生活，但我是贬官，身不由己啊！可是这僧人又偏偏如此挑刺我的隐痛，气势又如此咄咄迫人，他于是解嘲地和了一首诗：“妻穿红，妾穿绿，朝食鱼，晚食肉，你说享福不享福？此事莫把僧人知，僧人知道要返俗。”僧人一听，哑口无言。

虽然是一日游，但东坡作有七古《游罗浮一首示儿子过》和七篇笔记，盛赞罗浮山“山不甚高，而夜见日，此可异也”，并称朱明洞是“蓬莱第七洞天”，还说：“山中可游而未暇者，明福宫、石楼、黄龙洞，期以明年三月复来。”延祥寺、宝积寺、卓锡泉、冲虚观、稚川丹灶、遗履轩等至今仍存。苏东坡几次想重游罗浮山，却终未能遂愿，当日一别，便是终生。

重游罗浮山的愿望虽未实现，但在惠州的近3年时间里，苏东坡写下了大量有关罗浮山的文学作品，据统计有49篇（首）之多。比如有“罗浮山下梅花村，玉雪为骨冰为魂”的诗意，也有“何人守蓬莱，夜半失左股，浮山若鹏蹲，忽展垂天羽”的奇妙。其中最为著名的无疑是《惠州一绝》：“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诗句既流露对岭南风物的喜爱，又隐含仕途坎坷的无奈，这种“苦中作乐”正是苏东坡人格魅力的核心。‌‌

出于对罗浮山的喜爱，东坡还把自己在惠州酿的酒取名“罗浮春”，“一杯罗浮春，远饷采薇客。”好客的他经常用罗浮春招待亲朋好友。

北宋时期，罗浮山已被称为“岭南第一山”。在苏东坡的推崇下，罗浮山的名气更是直线蹿升。从这个角度看，苏东坡无疑是罗浮山乃至整个惠州的“最强代言人”。为此，后人在东坡山房遗址处建一四角单檐方亭，名曰东坡亭。

亭为四角形，亭身以青石方柱托起四角，柱距4米有余，方方正正，给人以敦厚、朴实之感。悬山顶下，抬梁式木构架撑起一片荫凉。

亭四周拱秀积翠，鸟语花香，宛如仙境。

最惹人驻足的是亭柱上的对联：

丹灶药池留胜迹

鸟声花影得仙机

上联勾勒出罗浮山千年丹灶与洗药池的古意，下联则暗合东坡厌倦官场倾轧、向往山野清欢的心境。该联没有款识，不知何人撰写。

步入亭内，梁间悬挂一块古旧的木匾，上书“花香静处寒天月”七个大字，反用陆游“花气袭人知骤暖，鹊声穿树喜新晴”诗意，别出心裁，体现道家宁静虚冲的情怀。细品这七个字似可作回文诗句，正读反诵皆成画境——“月天寒处静香花”，恰似梅月之夜，庭外仙山空寂，亭内茶烟袅袅，将罗浮山的清幽深邃尽显，与东坡遗韵相呼应。 ‌

七个大字的后面有几行小字，看不清楚，拍成照片放大辨认，联系上下文半认半猜，录出小字如下：“天下名山，朱明洞居其七。旷怀仙迹，尤雅慕葛稚川其人。世久侨岭南，梦游已非朝夕。癸丑冬，以督办循州军务，假道来游。适梅花尽放，明月当空，更阑人尽之时，得此七字以仿佛其情景。爰额而志之。沩阳隆世储”

跋文中的“癸丑冬”亦即1913年，隆世储去循州，恰逢东坡亭周边梅花盛开，借路来到这里欣赏美景，有感而发，遂题额写跋，并制匾留存于此。

“沩阳”是哪里？好在有百度。百度的资料尽管真假参差，但只要善于辨析，还是很有用的。首先搜“沩阳”，网上没有查到，但有“沩水”：发源于湖南宁乡县的沩山，自西向东流入望城县境内，于望城县的新康乡与高塘岭交界处流入湘江。那么，沩阳会不会是今湖南省宁乡县的旧称呢？

再查“隆世储”，网上有不少资料。隆世储（1876-1918），湖南宁乡县人，1911年南北议和后任广东惠州绥靖处督办，1918年在化县（今化州）与广西军阀龙济光部队交战中落水而死，年仅42岁。孙中山先生曾言“失此良将，殊深惜悼”。

在东坡亭右侧，“罗浮高万仞，下看扶桑卑。默坐朱明洞，玉池自生肥……”东坡诗词被后人刻于木上。游客驻足观赏，不由遥想东坡当年的心境。

题刻“坡仙旧址”位于东坡山房旧址一侧，为清代施琅之侄施韬所题，字体为楷体。旁边还刻有行书诗一首，描述了苏东坡游览罗浮山的情景。东坡山房相传为苏东坡所建，但也有说法是后人为纪念苏东坡而建。在花城出版社出版的《广东风物志》中对“东坡山房”及“东坡亭”是这样记载的：“苏轼贬惠州时，同罗浮道士邓守安往还。后来筑有东坡山房，废后，改筑为亭，冲虚观左，是旧日的罗浮药市遗址。”

不远处还有一宽厚石板，紧靠岩侧，清爽平滑，俗称“石床”。旁有古逸道人题刻“仙人卧榻”。石榻长不足六尺，但无论多么高大的人都可以躺上去。据说在石榻上稍躺片刻，便可消除疲劳，恢复精神。相传葛洪和妻子鲍姑上山采药时，累了就在这里憩息。当年苏东坡一日游时曾赋诗一首“一杯罗浮春，送饷采薇客。遥知独酌罢，醉卧松下石。”这里的松下石正是“仙人卧榻”下方平整的“石床”。

在东坡亭附近的岩石上还刊刻着一联，该联也没有款识，亦或原先款识漫漶无存。且看这副楹联：

鹤去云来归未夕

坡亭有分再重来

“坡亭”，即指这里的东坡亭。在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罗浮山古诗词楹联选》中，该联归列“东坡亭二联”中。对联讲究上下联对偶，细读这两句，怎么也对不上。说它是即景吟得尚未成篇的诗句，似乎更恰当一些。

夕阳西下，罗浮山东坡亭的檐角似乎正坠着串串荔枝，朱果碧叶在风里翻涌成浪。每一颗朱果都裹着人生百味，既有“问汝平生功业”的苍凉自嘲，也有“报道先生春睡美”的天真自得。朱果映照的不只是岭南春色，更是一代文豪在逆境中依然鲜活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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