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风是从北山街的法国梧桐叶缝里漏下来的。</p><p class="ql-block"> 我踩着碎金似的阳光走,脚下是梧桐叶铺就的软毯,每一步都陷进秋的余温里。街旁北侧白墙黛瓦的院墙上,“静逸别墅”字匾被风掀起一角,一个摄影师举着手机拍墙根的爬山虎,那叶子早染透了,红得像谁打翻的胭脂盒,顺着墙沿往下淌。</p><p class="ql-block"> 再往前走,湖就露出来了。残荷梗在水里支棱着,枯黄色的叶瓣卷成小筒,盛着半盏天光。风掠过湖面时,荷梗晃了晃,抖落一捧细碎的光斑,惊得水鸟扑棱着翅膀钻进对岸的林子里。岸边的长椅上坐着一对老人,裹着同色的藏青围巾,不说话,只望着远处的山。山是被秋浸软的,深绿、橙黄、赭红叠在一起,像幅没干的水彩,风一吹就晕开些颜色。</p><p class="ql-block"> 断桥的石栏上已经坐了不少人。裹厚外套的老人,手插在口袋里看湖;穿毛衣的姑娘,把下巴埋在围巾里,用手机拍着山上的宝俶塔,指尖划着手机屏,光映在她脸上,和晨曦搅在一起。石栏的缝里嵌着片枫树叶,红得发亮,像谁遗落的小灯笼。</p> <p class="ql-block"> 走到巷口的时候撞见她。米白的毛衣裹着肩,绒线的纹理软得像云,棕色的围巾绕了两圈,尾端垂在腰侧,被风轻轻掀着。长头发垂在背后,发梢沾了片枫树叶,她没去摘,只靠在白墙边,脚边是几丛细叶麦冬,草尖的露刚落了一滴,砸在石砖上没了声。她的眼睛望着墙头上的枫,指尖轻轻碰了碰围巾的绒球。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一点,又落下去,像秋在她耳边说了句悄悄话。我从她身边过的时候,听见她轻轻叹了口气,不是愁,是像看见一片好叶子落了,忍不住弯了弯嘴角。</p> <p class="ql-block"> 再往前是湖边的“绿水芙蕖亭”,亭子里的长椅坐满了,有人捧着保温杯,哈出的白气裹着茶香;有人翻着书在看,阳光正从枫树枝桠间扎下来,在书页上织出细碎的光。我倚着栏杆看湖,枫叶落在肩头,红得发暖,这颜色哪里是“凋零”,分明是秋把攒了一整年的暖,都揉进了这叶子里。</p><p class="ql-block"> 北山街的晨是慢的。蓝单车碾过落叶,哗啦一声,骑车的人偏头笑了笑,风把他的衣角吹起来,裹着满街的叶香;公交车慢慢开过去,车窗里的人贴着玻璃看湖,指尖在玻璃上画了个圈,圈住了一片残荷;卖早点的店面冒起白气,蒸笼掀开的时候,热气裹着葱花的香,飘得满街都是。</p><p class="ql-block"> 杭州的暮秋到了这时候,法国梧桐铺天盖地的黄和枫树层林尽染的红,不像刚入秋时那样的内敛,它把所有美都揉进了叶子里,裹在晨曦里,落在人的衣角和眼里。法桐树皮斑驳的白、叶的金黄,像一幅未干的油画;红枫的叶是浓的,像秋酿的酒;残荷的梗是直的,像秋站在风里的样子。</p> <p class="ql-block"> 再看那个女孩,她已经走到湖岸了。蹲下来捡了片残荷的叶,指尖摸着叶上的纹路,然后把叶子放在水里,看着它漂远。阳光落在她的毛衣上,像撒了层金粉,她的影子落在水里,和残荷的影叠在一起,成了初冬里最温柔的一笔。</p><p class="ql-block"> 太阳再高一点的时候,雾就散了。法桐的影子短了些,残荷的轮廓更清了,女孩转身走了,发梢的枫树叶落下来,落在白墙上,像秋给北山街留的信。</p><p class="ql-block"> 其实西湖的秋从不是走了,是落在了这里,落在法桐的叶里,落在残荷的梗里,落在红枫的影里,落在女孩的围巾上,落在老人的茶杯里。北山街的晨,是把秋接住了,揉碎了,撒在每一缕光、每一片叶里,让每个路过的人,都揣了点温软在心里。</p><p class="ql-block">再往西走,石板路浸着青苔的湿意。</p><p class="ql-block"> 等我起身返回的时候,口袋里落了片枫叶,红得发亮。风一吹,它晃了晃,像秋在跟我说:“别急,我就在这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