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枫曲水园

云起龙飞

初冬的上海古典园林，红枫已到最浓时。一片片枫叶灼灼如火，在亭台楼阁间肆意燃烧。再不去追这抹红，怕是要错过今年的醉人景致。

趁着天气好，一大早我就踏上了去上海青浦那座心仪已久的曲水园寻枫的旅程，曲水园想是已燃作一片明艳的火了。

待到了公园路的南门口，一座粉墙黛瓦的仪门静静地立着，门额上“曲水园”三字，圆润秀雅，似有兰亭的流风余韵。

曲水园的故事可一点不单薄，这园子旧称“一文园”，一砖一瓦皆是朴素心愿。后又因“曲水流觞”的雅意更名，寻常百姓对风雅生活的向往，便在这朴素与诗意的名字里了。

曲水园与上海市内的豫园、松江醉白池、嘉定秋霞园、南翔古猗园齐名，为上海市五大古典园林之一，以小巧玲珑、典雅古朴著称。

入园，将尘嚣都挡在了另一个世界。仪门墙上的花窗前，一株红枫倚着花窗，充满暖色与诗意。

过仪门，一座轩朗的建筑便端坐在那里，这便是全园的主厅凝和堂了。堂是乾隆年间建的，取“凝祥聚和”之意，青瓦歇山顶，庄重肃穆，透出温润的古意。堂前小院，百年金桂、罗汉松等古木列于石板甬道旁。

我从凝和堂转向东面，看那“花神堂”，那院子更幽，几株百年的桂树与白皮松，枝干虬结如龙，筛下斑驳天光。秋意、古意、文心，似乎都被妥帖地锁在了这一方天地里，正是“静院锁清秋”的意境。时光在这里，仿佛不是流逝的，而是沉淀的，凝结成这满院的古意，让人心甘情愿地沉浸其中。

想着红枫那抹红色，便不由得沿着小径深入。步入一条名为“接景廊”的长廊，白粉墙上12扇造型各异的漏窗，随着行走，景色如画般变换。

进入牡丹园，经典的江南园林风格。粉墙瓦黛间，古树名木众多，漏窗前、青石旁的红枫红得灿烂，枫叶的透亮与粉墙的质感在此形成绝妙对比。

曲廊尽头的牡丹亭，六角攒尖顶，亭上方有匾额，两侧配有楹联。亭一侧数竿修竹，竖直青翠，清雅高洁，另一侧一块太湖石边一株独枫。我站在亭旁，视线在修竹的凝碧与红枫的暖赭之间往复，不觉已完成了对这小天地的环顾。

带着牡丹亭的雅趣，转而步入开阔之境。方才那庭院是“收”的，是“凝”的，这里却是“放”的，是“舒”的。

一片开阔的荷花池背靠大假山，亭轩楼阁环置，背对凝和堂、花神堂等古典建筑，左襟得月轩，右带迎曦亭，有亭有桥，岸边遍布古树名木。如今满池的田田荷叶，枯褐在水面上。

水却是极静的，像一块微微泛青的琉璃，将天光云影与古典建筑，都一丝不苟地倒映下来。

站在荷花池南的恍对飞来亭中，这是一座典型的江南园林方亭，形态稳重而不失轻盈，是曲水园二十四景之一，始建于清代。在亭中隔着开阔的水面北望，远处高耸的山阁倒映水中，虚实难辨，果然令人“恍然”。

池东畔的迎曦亭，建于清乾隆后期，方形攒尖顶，一半在陆地，一半挑出水面，它和池南的恍对飞来亭、池北的小濠梁互为犄角。亭内设有“吴王靠”，从亭望出去的秋色，就像一幅徐徐展开的古典卷轴。

目光越过池水西望，池对岸的喜雨桥、得月轩与之遥遥相对，互为对景。喜雨桥是一座经典的石拱桥，形态优美，弧线流畅，与粉墙黛瓦色调统一，显得古朴而雅致，本身也是一道优美的风景。

水边一座朱红色的两层水榭，便是得月轩了。这名字起得真好，念在口中，便似有泠泠水意与溶溶清辉漾开。

绕至池北假山下临水的“小濠梁”，这是一座建于清代的凉亭，木结构的六角攒尖亭，精致细巧，亭顶宝盖上立有单腿独立的仙鹤。名称源于《庄子·秋水》中“濠梁之辩”的典故，为园林增添了文人意趣。池畔的红枫，与古亭、水影交相辉映，让红色更加夺目，让建筑更显古雅。

正对着一池静水出神，眼角却蓦地掠过一抹惊心的红。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所谓看红枫，不只是看枫树的红色，更是人心对季节流转的深情回应。

心仿佛被那红色静静熨帖过，又澄澈地涤荡了一遍，变得格外沉静而饱满，于是向北去探那“小飞来”假山。

我穿行石径，及至登顶九峰一览阁，凭栏远眺，园中两池尽收眼底。一山架二池水，两池中间是大假山。南北各以荷花池、睡莲池为中心，环池而增景，堂堂近水，亭亭靠池。

在阁前透过一树红枫俯视荷花池对岸的恍对飞来亭，这一眼，是色彩、空间与意境的交响，堪称曲水园秋日的“点睛之笔”。

踏着落叶，往北而行。走进幽静的竹榭，透过雕花的落地木窗向外望去，假山后的睡莲池更私密雅致，充满了古典诗意。

从竹榭落地长窗望出，九曲桥、清籁山房连同池边的红枫、银杏，色彩丰富，都静静倒映在如镜的水面，织成一幅层次深远的长卷。

池边白墙黛瓦的亭台楼阁，为斑斓秋色提供了素雅的背景。睡莲池平静的水面像一面镜子，倒映岸边的红叶、亭台和天空。

踏上池中颇为灵动的九曲桥，桥体贴近水面，这曲折的桥身，便成了引人一步步坠入这场秋日清梦的蜿蜒路径。

睡莲池东大假山后的镜心庐是一处独特的水上建筑，白墙黑檐，因其简洁的造型而别具禅意。镜心庐边几株红枫那一抹温暖的红色，庐身和红枫倒映在平静的水面上，恰好为这处“镜台”增添了几分温度与诗意。古人设计此处，不仅是欣赏倒影之美，更寓意在此澄澈环境中反观内心，达到“心明如镜”的哲思境界。

池北地势稍高的清籁山房是粉墙黛瓦的硬山顶三间平屋，这是“前堂后房”经典布局的终点。此地环境清幽，屋前有红枫、榉树等点染秋色，是静观水景与秋色叶的好去处。

在幽静的“清籁山房”背后，一株高大的银杏树，为这座以“聆听”为主题的建筑增添了凝视时光的辉煌。

我绕过一池水，沿着护城河边的长廊走去。名为“绿波廊”的曲折长廊是曲水园的点睛之笔，南起古色古香的水月亭，北至公园北端的咏真斋，全长逾百米。走在廊中，向东敞开的视野将护城河的风光也纳入园中，一侧是水，一侧是山石花木，步移景换。那数十扇长窗，便是数十幅流动的画。

这条长廊其间点缀着木香石架、听橹阁、衍圣亭等景点，增添了不少趣味。

曲水园的妙处，总在那一份“曲”字上，秋色要曲曲折折地看，心事也要迤迤逦逦地铺，才得滋味。

曲水悠悠，枫影长红，此中真意，大抵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