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雁山墨虾记一一林人乐先生的“虾情”“虾趣”“虾艺”</p><p class="ql-block"> 章育生</p> <p class="ql-block"> 今天在微信朋友圈看到雁山诗人傅云英老师发的林人乐先生的墨虾图及书法作品,我的思绪便飘向那座滨海小城,飘向雁荡山麓那片氤氲着墨香与灵秀的土地。我想,乐清的山水,大约是有一种特殊的禀赋的。那雄奇的雁山,是它的风骨;而那蜿蜒的仙溪,尤其是那清冽见底、自石门潭迤逦而来的活水,便是它的神魂了。林人乐先生的童年,便是在这溪水边度过的。那水,想来是极清的,清得可以照见云影天光,也可以直接掬饮入喉。水中的精灵——那些体态修长、通体透明的溪虾,便在这流动的碧玉里,成群地,时聚时散,时而静止如沉思,时而迅疾地一跃,划破水面的宁静。这生动的景象,早已不是单纯的乡野记忆,而是一卷天然的生灵长轴,在他幼小的心田中,落下了最初也是最深的一笔。</p> <p class="ql-block"> 这大约便是人与艺术间那一点宿缘了。幼年的他,于书画书籍,便有一种近乎本能的亲昵,看见了,便“兴奋不已”。那洁白的墙,那粗糙的纸,都成了他最初的画布,信手地涂,率性地摹,得来的是一种无目的的、纯粹的欢愉。这欢愉,是艺术的种子,悄然落在心田的沃土里。小学时,那一次次因书画习作而得的满分与褒奖,是催生这颗种子的阳光雨露,于是,痴迷便生了根,再难拔除。</p> <p class="ql-block"> 然而,人生的路径,又岂能尽是坦途?他那报考美术院校的理想,终于在1981年的那次考试中,被“素描色彩”二课的现实壁垒轻轻击碎。我们不免为他生出几分惆怅。这仿佛是时代与地域给予一个乡村少年温柔的为难。他自言是因“未受专门培训”,语气里是坦然的认命,并无多少怨怼。这遗憾,像一枚青涩的果,悬在他人生的枝头,其味酸涩,却也催人另觅蹊径。所幸,同年二轻局的美术设计培训班,向他敞开了另一扇窗。那系统的素描、色彩、设计的学习,虽是西洋画的根基,却正如他日后所悟,那“造型能力”、“明暗关系”,终成了他笔下墨虾的筋骨,中西的艺理,在此处原是相通的。</p> <p class="ql-block"> 我总以为,一个人的艺术生命里,能得遇几位名师,是莫大的福分。于林人乐先生而言,周沧米先生便是这样一位慈蔼的引路人。我仿佛能看见,在乐清的旧巷或“荆庐”之中,一位是名满天下的大家,一位是质朴好学的青年。大家“慈眉善目,谦逊待人”,对着青年的习作,“不厌其烦,谆谆教导”。那一声“学弟”的亲题,该是怎样一种温暖的肯定,足以消融一个求艺者心中多少的惶惑与自疑?这情谊,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师生授受,而是一种精神的传递与托付。先生虽已故去,但那“怀念之情永在”,想来也化入了他的笔墨,随着那清水中的墨痕,一同流淌至今。</p> <p class="ql-block"> 艺术的追求从来相辅相成。人乐先生于书法亦是孜孜不倦,数十载临池不辍,其字于刚健中透出灵秀,在法度内流露潇洒。正是这般长期笔墨锤炼出的线条功力,使得他画虾之时,落笔方能那般坚定,虾须方能那般柔韧而富有弹性,真正达到了“以书入画”的妙境。</p> <p class="ql-block"> 而他与虾的缘分,则更显得妙趣天成。那童年的记忆,是任何画册都无法给予的、生命最初的写生。直到在北京,他于琉璃厂的浩瀚书海中,与齐白石的《墨虾图》猝然相遇,那一刻,童年的记忆与大师的神作轰然共鸣。白石老人笔下,无水而觉满纸江湖,墨色氤氲间,群虾宛若游走于虚空之水,那种“呼之欲出”的灵动,彻底征服了他。周沧米先生那句“齐白石先生将虾画绝了”的感叹,此刻听来,该是何等的惊心与了悟!</p> <p class="ql-block"> 于是,二十多年的光阴,便浸染在这淡淡的墨香与对虾的痴迷里了。临摹,摸索,比较,再临摹……这过程,想来是枯燥且“收效甚微”的。然而,艺术的顿悟,常在于这漫长的坚守之后。从贵阳求教未果的遗憾,到得冯远先生“落笔坚定,胸有成竹”的褒奖与“以书入画”的点拨;从陈冰心先生的欣然题字,到张岳健先生画册的寻得,这条路,他走得虔诚而踏实。他将自己比作“苦行僧”,实在是贴切。艺术的积淀,岂不正是这般“长期的笔墨磨炼,不断的领悟探索”,方能在某一日,蜕变成属于自己的风骨?</p> <p class="ql-block"> 今天,我仿佛也能看见那些虾了。它们不再是白石老人的虾,而是属于林人乐先生的虾。它们从乐清清澈的溪水中来,带着童年的顽皮;它们从周沧米先生的教诲中来,带着师长的温厚;它们从无数个日夜的枯坐与挥洒中来,带着“苦行僧”的坚韧。那一笔落纸,浓淡相宜,虾的透明与弹力,须的灵动与坚韧,都在那果断而又蕴藉的笔锋下诞生。这哪里是在画虾?这分明是以笔为舟,以墨为水,在追溯一段生命的源流,在安放一颗执着的心灵。</p> <p class="ql-block"> 笔墨之路,无有穷尽。艺海无涯,唯以一生为舟筏,在浩瀚中默默求索。那雁山的沉雄与仙溪的灵动,已尽数化作他腕底的波澜;而前方,仍是那片星光闪烁的远方。他仍在追寻,追寻那墨色与心灵完全交融的化境——此身,此志,与灵慧的墨虾相随,尽付与这纸上江湖,万里烟波。</p><p class="ql-block"> 2025年11月17日于杭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