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到入冬,坐在电视机前,一边看电视,一边喝着茶水,一边慢嚼着桌上的茶点,不由就想起小时候妈妈做的醉枣来。有时偶尔路过李家洼市场,也有操着乡音的叫卖者:“醉枣……醉枣……”,拣一颗尝尝,虽然色泽靓丽,酒味浓烈,但咬在嘴里硬硬的,很少能尝到那种被糖化后酒香中混着枣香的味道——妈妈味道。</p><p class="ql-block"> 秋分前后,正是枣儿收获的时节,村口坡洼到处是拎着枣杆儿打枣的人们,随着杆儿敲打在树枝上发出啪啪的声响,熟透了的红枣顷刻间像雨点般哗啦啦洒满一地,捡枣的大人娃娃们互相呼喊着、唱和着,此刻的乡野里到处弥漫着丰收的交响乐。一袋袋一筐筐一篮篮的红枣,被提回来摊满了院子脑畔,女人们顾不得休息,就拿出簸箕开始挑拣,个头特别大的放一边,连夜用麻线穿起来,挂在仓窑的横梁上等待自然风干,叫作串枣,多用于馈赠在外的亲朋好友。等级最高的自然用作做醉枣,个头不须太大,但要熟透,通体泛着褐红色,而且不能有任何的外伤,不仅不能选被雨水淋湿后裂了缝的,就是在打落过程中磕碰而破损的也不在入选之列,不敢说百里挑一,最起码是十里挑一。有的年景,秋天连阴雨天气多,枣儿在树上便起了脓包乃至溃烂发霉,要挑选点可做醉枣乃当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的事情了。挑选完做醉枣的新枣,剩下的便统称为混混枣了,直接放在铺好的席子上晾晒干,便可以存起来,做枣糕枣馍馍或枣饼子了。遇到阴雨天气,便将炕上的席子掀起来,将枣儿铺在锅头儿,灶火口烧着火,用锅头儿的热气将枣烘干,这时候睡在席子边的人被湿气蒸腾得也睡不好觉。</p> <p class="ql-block"> 做醉枣可是个技术活。拣好的红枣,入缸时的火候,或者在全过程中有什么纰漏,醉出来的枣要么味道不纯正,要么干脆会发霉变质,最后只能生生地倒掉。在我的记忆里,妈妈是村里做醉枣的能手,不仅给自己家里做,邻里大婶小婶们有时也请她去做,而且经过她手做的醉枣从未出现过发霉的情况。准备打枣的前几天,她便将准备做醉枣用的缸和坛子搬到院子里洗刷干净,反复在太阳底下晾晒,然后选择在大晴天让枣入缸。这些缸和坛子大多是当地瓷窑烧制的,但在选用时也是有讲究的,不仅外观必须光滑漂亮,品相不佳的尽量不用,而且盛过水或放过诸如醋等其他液体的也不能用,其中的奥妙体现了多少年来乡民对醉枣的敬重和敬畏,用现代观念去诠释,当中也不无科学的道理。同时,得准备好白酒,必须是高度数的瓶装酒,或者是小窖自酿白酒,一般人家大多不会使用。正式做醉枣开始,先将挑拣好的红枣放在干净的簸箕或脸盆里,上面用常喝酒的酒盅洒上两盅高度白酒,反复搅拌均匀后倒入缸内,用酒的标准按容器的大小,一般一斗(大约二十多斤)容量的缸用二两白酒,过多则酒味太浓,不利于枣香的发挥,过少则容易腐烂,会前功尽弃。放满枣儿后,先在缸的口子边缘再洒一盅酒,然后迅速用麻纸覆盖,缸口用石板、坛子口用大碗扣于麻纸之上,用黄土和成的稀泥将缝隙慢慢抹平后放置于阴凉干燥的地方,绝对不能露天存放。</p><p class="ql-block"> 红枣与白酒在岁月的时光里不断分解融合,一个月时间后醉枣便生成了。在此之前,放好的缸是绝对不敢轻易触动的,否则便会因被"打汽水"而导致醉枣发霉腐烂。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先民们没有温度计、传感器等去掌控缸内的温度湿度,就凭这口口相传的经验将醉枣年复一年做下去,而且保证了味道的基本相似,这简直是又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奇迹!醉枣入缸那天起,也是我们这群孩子一个小小理想的开始,我们每天扳着指头数着时间,盼望着醉枣满月的到来。那天,家家户户都要开缸开坛看醉枣的成色与好坏,然后顺便倒一两碗出来。如果醉枣晶莹透亮,香气浓郁,或发现个别变质腐烂,重新挑拣后将品相完好的重新放于缸内,然后在上面喷点白酒照着老样子将口封好。取出来的醉枣,先分给家里的老人品尝,然后才轮着孩子们。夕阳西下,干燥的冬日里吃上几颗新鲜的醉枣,那份既香又甜的味道至今记忆犹新。记得有一年,一起耍大的五叔吃完后还想吃,便在同伴们的撺掇下,将我奶奶的坛子偷偷抱到柴窑中撬开,坛子不大,很快被大家吃了个精光,我清楚地记得他睡在半孔破土窑洞里,到晚上都不敢回家的场景。</p> <p class="ql-block"> 自给自足的时代,家乡的醉枣是不会作为商品上市售卖的,当然也有脑子活泛的叔叔大爷将醉枣拿到集市上换鞭炮、莜糖果之类的过年用品,一般都是被妈妈们作为家里待客或节假日哄孩子和孝敬老人的美味佳肴。上世纪九十年代,醉枣简直就是我们的香饽饽,冬日里时时有骑自行车,赶着驴拉拉车走村串户收购醉枣的人来,每斤可以卖到一块多钱,于是有头脑的妈妈们便拿醉枣增加收入用以补贴家用。有时为了多弄一点收入,恨不得把家里的坛坛罐罐都用作制作醉枣的器皿。那时我刚刚毕业参加工作,因而我家妈妈做的醉枣没有卖的,便成了我赠送亲朋好友或送同事领导用以感情投资的最佳选择。为我在单位或朋友们中间提高了不少的人气。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后来据说农家土法做的醉枣品质虽好,但含有超量的氢氰酸,不利于身体健康。原本香喷喷的醉枣便不再受人待见。后来又有人开始琢磨,将挑选好的醉枣装入塑料袋,在入口处撒上白酒,开口后将氢氰酸晾出去不就不影响健康了吗?这样的创意确实保住了醉枣原有的品相,曾经誉满陕北的醉枣从此就成了这里一道最为人们喜爱的美味。</p><p class="ql-block"> 如今随着妈妈年岁增大,她已经随我进城生活,不再做醉枣了。这种古法做醉枣的手艺依然被村里的大婶奶奶们所传承。虽然受供需关系和地域关系的影响,我们这里曾被视为金珠子、钱串子的红枣,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光彩,熟透又干透了的红枣再没有人去理会,到了深冬后,却依然挂满枝头,任由风吹雨淋自然跌落后融入泥土,但守候在老家的老人们总要在枣儿红了的时节提上筐子,带着挠钩去房前屋后摘一些鲜枣回来,他们再也没有力气去用杆儿敲打树枝,也再不需要那么多的红枣,但每年做一点醉枣给远在县城或更远地方的孩子们过年回来吃,是他们心中不变的念想与坚守。过年时用醉枣、吃醉枣是家乡重要的习俗,做好了的醉枣须在年三十晚上正式启封,依稀记得母亲拿着用柳条编制的小簸箩盛满醉枣,依次给灶台后边、水缸里和孩子们的枕头边各放三颗,祈盼新年安康。经不住酒香的诱惑,多次想伸手拿来吃,很快被制止。为了打发馋嘴的孩子们,只能从簸箕里另拿几颗塞进他们的手里。大年初一清晨,孩子们走家串户去拜年的时候,家家户户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礼物就是给衣兜中揣几颗醉枣,回到家里要摆到炕沿边数上好几遍,然后选一颗大大的塞进嘴里,一股浓郁的香味顿时漫过周身,仿佛自己是世界上最富有也最幸福的人。相比现在邻里之间少有往来,那份乡野间大人孩子间淳朴与厚道的关系想起来都还觉着甜。</p><p class="ql-block"> 今年我就要离岗回家了,母亲也一年比一年老了。想到过年时,为了母亲的喜好。更是让我的孩子也忘不了老家的醉枣,我给乡下的姑舅安顿着,一定要在秋天红枣成熟的时间,做一坛醉枣,让我在过年时讨好母亲的喜爱,做成我们家习惯的传承。想必今年又会品到老家的醉枣,那种氛围又该是一种别样的味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