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文||文墨沁香 20467194</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图||造自网络</span></p> 清风明月,红叶题字 <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风,从远山的脊线上斜斜地吹来,带着秋的凉,也带着松针与夜露的清气。窗前的竹帘轻轻晃动,筛下一地碎银似的月光。独坐书案前,一盏清茶已凉透了,水面上浮着几片蜷曲的茶叶,像是褪了色的记忆。案头摊开的素笺上,一个字也没有。笔是湿润的,墨是研好的,只是那欲说还休的千言万语,忽然都凝在了胸口,化作一团温热的雾气,蒙住了眼,也蒙住了心。</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远处隐约传来寺院的钟声,一下,又一下,沉沉的,像是从时间的深处浮上来。这让我想起那个同样有钟声的黄昏——也是这样的清风,这样的明月,只是那晚的月,是初升的,嫩黄的一弯,羞怯地挂在天边,像你微微抿起的嘴角。我们在山寺外的枫林里漫步,脚下的落叶沙沙作响,仿佛整座山林都在为我们低语。</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你忽然停住脚步,弯腰拾起一片完整的枫叶。叶脉在夕照下呈现出半透明的金红色,像脉络分明的掌心。你抬头看我,眼睛亮晶晶的:“古人说红叶题诗,让流水带去思念。若是我在这叶上写一个字,你会认得么?”</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接过那片叶子,触感微凉而光滑,像是触碰到了时光本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写吧。”我说,“无论什么字,我都认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你从包里取出一支极细的笔,真的在叶片上写了起来。笔尖划过叶面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重得刻进了我的生命。写好后,你把叶子递给我。月光恰好移到叶面上,我看清了——是一个“安”字。字体娟秀,墨迹在叶脉间微微晕开,像一滴化在宣纸上的泪。</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为什么是‘安’?”我问。</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你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转身继续向前走。风把你的长发吹起,发梢掠过我的脸颊,带着淡淡的栀子花香。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这世间最深的祝愿,最绵长的思念,不过就是一个“安”字。愿你平安,愿我平安,愿这转瞬即逝的相聚,能在记忆里安然长存。</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后来读到唐代宫女在红叶上题诗的故事。那位深居宫禁的女子,在御沟的红叶上写下“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的诗句,让流水带走她对外面世界的向往。那片红叶竟真的飘出宫墙,被一个书生拾得。多年后,他们因缘际会,终成眷属。后人考证这多半是传说,可我宁愿相信它是真的。因为在这个故事里,我看见了所有相思的原型——那些无法言说的情意,需要借助外物才能传递;那些被禁锢的心事,只能托付给无心的流水与秋风。</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又想起薛涛。这位唐代的女诗人,自制桃红色小笺,用以写诗寄情。后人称之为“薛涛笺”。她在《牡丹》诗中写道:“去春零落暮春时,泪湿红笺怨别离。”那一页页红笺,何尝不是她心血的凝成?而你我之间的那片红叶,不正是一页天然的“薛涛笺”么?只是我的笔力,远不及她的万分之一,写不出那缠绵入骨的离思。</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月光移到了案头,照亮了一方砚台。我忽然想起,那夜你题完诗后,我们并排坐在枫树下的石凳上,良久无言。远处的钟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秋虫的鸣叫,细细密密的,织成一张柔软的网,把那一刻的时光永远地兜住了。你轻声背诵李商隐的诗:“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时我还不完全懂得诗中深意,只觉得句子美得让人心碎。如今在无数个清寂的夜晚,我反复咀嚼这些诗句,才明白李商隐写下的,是整个人类共通的怅惘——有些深情,在拥有的时刻就预知了失去;有些美好,注定只能存活于追忆之中。</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窗外忽然有簌簌的声响。我推开窗,看见几片早红的枫叶正从枝头飘落。其中一片正好落在窗台上,叶面朝上,脉络清晰。我小心地拾起它,对着月光细看。叶上当然没有字,但每一道纹路,都像是时光刻下的诗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记忆中的那片叶子后来去了哪里?我想不起来了。或许夹在某本旧书里,或许在一次次的搬家中遗失了。但奇怪的是,它的模样却越来越清晰——那种介于朱红与赭石之间的颜色,右上角有一小块褐色的斑点,叶柄处微微卷曲。更重要的是,那个墨写的“安”字,每一笔的走势,每一处的顿挫,都历历在目。</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原来真正的题诗,不是写在叶上,而是写在心里。岁月会褪去墨迹,风雨会侵蚀叶片,但心灵承载的印记,反而会在时光的打磨下愈加分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提起笔,终于在那张素笺上写下第一行字:“今夜有风,不大,刚好吹动回忆。”接着,字句便如溪水般流淌出来。我写那个秋天的山寺,写钟声如何把暮色一层层染深,写你转身时发梢扬起的弧度,写那片红叶在掌心的温度。我写别后的这些年——去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人,却再也没有遇见过那样的枫林,那样的月光,那样的一个“安”字。</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写到这里,我停下笔。茶彻底凉了,月光也移到了墙角的书架旁。风似乎小了些,竹帘不再晃动,屋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这样的时刻,适合思念,适合与往事对坐,适合把那些散落的片段,重新串成一串温润的珠链。</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忽然明白,你给我的那个“安”字,其实是一种馈赠。它让我在往后所有漂泊的日子里,都有一个可以归去的原点;在所有喧嚣的尘世中,都保有一方清寂的天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就像此刻,清风拂面,明月照怀,我独自一人,却不觉孤单。因为那些美好的瞬间已经内化为生命的一部分,成为抵御时间荒芜的堡垒。</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远处又传来钟声,这次是报晓的钟了。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夜色正在褪去。我放下笔,活动一下发僵的手指。面前的素笺已经写满了,字迹在晨光中显得有些恍惚,像是另一个人的手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站起身,推开房门。院里的枫树还笼罩在薄雾中,叶子上凝着露珠,在微熹的晨光中闪闪发亮。我走近那棵树,伸手触碰最低的枝条。一片叶子轻轻颤动,露珠滚落,打湿了我的手背,凉凉的。</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生如寄,我们不过是在时间的长河中短暂停泊的旅人。而那些铭心刻骨的相遇,那些温柔缱绻的瞬间,就像这晨露,晶莹剔透却转瞬即逝。但正因其短暂,才更显珍贵;正因其不可复得,才更让人魂牵梦萦。</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风吹过来,带着破晓时特有的清冽。枫叶开始沙沙作响,像是在吟诵一首无字的诗。我忽然想起宋代词人晏几道的句子:“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此刻虽无落花微雨,也无双飞燕子,但那份深静的孤独,那份对往事的低回,却是相通的。</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回到屋内,我把写满字的素笺仔细折好,放进一个木匣里。那里已经收藏了许多这样的纸页——都是些不成篇章的片段,零星的思绪,还有无数次提笔又放下的夜晚留下的痕迹。它们像是一封永远写不完的信,收信人是过去的你,也是现在的我自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关上木匣的刹那,我仿佛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叹息。不知是风穿过门缝的声音,还是岁月深处的回响。但我知道,当下一个清风明月的夜晚来临,我依然会坐在这里,泡一盏清茶,研一池新墨,继续这场永无终结的对话。</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因为有些思念,不是负累,而是滋养;有些回忆,不是囚牢,而是翅膀。就像那片红叶,无论它是否还在世间某个角落,它都已经完成了它最美的使命——在一个秋夜的月光下,载着一个“安”字,从此安居在我的生命里,成为永不褪色的诗行。</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天完全亮了。我吹熄烛火,看最后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消散在晨光中。新的一天开始了,带着露水的气息,和淡淡的、挥之不去的,秋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