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已是“大雪”节气,上海的秋意终于走到了最浓烈也最脆弱的边缘。空气里浮着阵阵寒气,梧桐已落尽了阔叶,而银杏,这座城里最矜持的金色歌者,正吟唱着最后的绝唱。</p> <p class="ql-block">我穿过闹市的喧嚣,步入安远路一方清静的门槛,不为进香,只为赴一场与季节最后的约会。</p> <p class="ql-block">山门内的世界,倏然静了。</p> <p class="ql-block">耳边只余下风过檐角的清鸣,以及一缕似有若无的梵唱——是《菩提》的旋律,从大雄宝殿深处幽幽地流泻出来,低沉的大悲咒和着清越的引磬,像一层暖雾,笼罩着整个院落。</p> <p class="ql-block">这乐声不像是被听见的,倒像是从皮肤渗入,缓缓沉到心里去的。</p> <p class="ql-block">而眼前,便是那漫天漫地的、正在告别枝头的金黄了。</p> <p class="ql-block">寺内的银杏,不似街头那般整齐划一,却自有一番历经香火熏陶后的从容气象。殿前那两株最老的,怕是上岁了,粗壮的枝干向上舒展着,像一个沉默的拥抱。</p> <p class="ql-block">此刻,那拥抱已然松开,金黄的叶片正一片、两片、无数片地,从高处盘旋着坠落。那是一种极慢的、极优美的降落。</p> <p class="ql-block">它们在空中打着旋,借着一缕微风,飘过赭红色的殿角,拂过檐下静垂的铜铃,掠过诵经的僧人匆匆走过的肩头,最后,才安然歇在青灰色的砖石地上,歇在寺院的规整的棂格之上。</p> <p class="ql-block">音乐在此刻,成了这落叶之舞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注脚。那梵呗的吟诵,一起一伏,正应和着叶片离枝、飘转、落地的节拍。每一片叶的轨迹,都像一句无字的偈语;而无数句偈语同时宣说,便汇成了这天地间最盛大的一场无声法会。</p> <p class="ql-block">落叶不再是衰败的信使,倒像是佛祖指尖拈着的金色婆罗花。</p> <p class="ql-block">它们曾在枝头辉煌过一整个秋天,如今以最庄严的姿态回归尘土,那满地的锦绣,不是终曲,而是一个圆满的句读。</p> <p class="ql-block">我在一株老树下驻足良久。一片叶子恰好落在我的掌心,边缘已微微卷曲,脉络却依旧清晰,像一张精致的地图,标记着它从青涩到绚烂的全部旅程。</p> <p class="ql-block">我忽然觉得,玉佛寺的深秋之美,便在于这“当下”的永恒。梵乐是时间的艺术,在音符的起灭中让人忘却线性流逝的焦虑;落叶是空间的诗篇,在灿烂的凋零中展示生命循环的从容。</p> <p class="ql-block">在这里,宗教的肃穆与自然的天真,殿宇的永恒与草木的荣枯,被这最后的金黄与不息的梵音,奇妙地调和在了一起。</p> <p class="ql-block">离开时,我回望那一片金色云霞。风似乎停了,落叶也暂歇。</p> <p class="ql-block">唯有那《菩提》的乐声,依旧如香篆的烟,袅袅地,从古老的殿宇间升起,萦绕在每一片飘落的叶子上,也萦绕在每一个过客的心头。</p> <p class="ql-block">这便好了,我想:繁华看尽,终归寂静。而寂静深处,自有菩提生。</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237, 35, 8);">谢谢你的点赞、评论和分享!</span></p>